三十四(2 / 3)

沈銀道還是一如既往地往公社大院裏爬。但這時他是不可能再得到萬秘書的同情了。公社大院裏的人見到他就躲得遠遠的,唯恐他纏上了自己。直到那年的秋天,改種棉花後的大田並沒有出現銀海接天的豐收景象。而是隻結出了幾簇萎靡的棉鈴果。那一次,趙主任來到河口,張清元再一次把趙主任給截住了,他責問趙主任,往後河口人吃什麼。這幾顆貓卵子樣大的棉花桃子能讓整個河口人填飽肚子嗎?張清元這次冒犯趙主任,依然是陳二白將他拽走的。

這一天,趙主任回到公社正好就遇著了沈銀道。他叫萬秘書把沈銀道請進他的辦公室去。沈銀道高興極了,他想,整垮張清元的時候不遠了。他坐在趙主任辦公室的泥地上,依舊是狀告張清元睡了他的女人。但這一點趙主任並不感興趣。沈銀道就又接著說,他還帶頭私分了集體的糧食。這倒是讓趙主任眼前一亮。他們是私分糧食了嗎?沈銀道肯定地說,不光有他,還有陳二白。他倆合在一起幹的。他們把那一倉庫一倉庫的包米都分了。這幾年都是這麼幹的。趙主任點點頭說,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

這次以後,公社還是沒有派人去抓張清元。沈銀道卻依然天天到公社大院裏去。他不再告狀了,他隻是詢問啥時可以抓張清元。公社萬秘書的答複是,我們並沒說一定要抓人呀?沈銀道就急了問,你們不抓他,趙主任找我幹啥?他還說我反映的情況很重要呢。萬秘書隻好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沈銀道不得不一次次蔫蔫地又往回爬。

就在那年冬天,河口出了事。公社決定扣下河口一個月的口糧,原因是有人揭發河口人私分了集體的糧食,且證據確鑿。聽到這個消息,整個河口的人都愁哭衰了。這沒有糧食的一個月日子咋過呢。張清元又想到了讓黃泥撐死的女人吳雲芳,以及那些本不該早到閻王爺那裏報到的羸弱的生命。這時河口人的飯鍋裏又多摻雜了些苜蓿和樹葉。尤其是後山上的黃荊條葉。這些玩藝兒不再讓河口人的腸道滑潤,他們的臉上也大都出現了菜青色。

張清元這時倒擔心起一個人來。他擔心沈銀道會被河口人暗算致死。要是他被暗算自己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從這個意義上說,擔心他沈銀道也就是在擔心他自己。這一個月的口糧到哪裏去拆借呢?河口人不把氣出在沈銀道的身上才怪了呢。況且,這大田裏的棉花隻開了那麼稀稀朗朗的幾小朵,明年又吃啥?張清元把這種擔心對唐小芹說了。唐小芹很無奈地說,那又能怪誰呢?他都已經瘋成那樣子了,無可救藥。張清元並不是不讚成她這種說法。他是擔心那個瘋子的被害也會累及到她唐小芹。張清元不相信唐小芹想不到這一點。因為他用行動已經向整個河口宣布唐小芹就是自己的女人了,再不僅僅是由誰認可的問題了。一旦沈銀道出了啥事,就會有人懷疑到是他暗算的。張清元把這些後果給唐小芹講了。唐小芹抬眼望著他說,你怕了麼?張清元說,我能不怕嗎?唐小芹就沉著臉說,他能怎麼樣隻能聽天由命了。他確實是瘋了,我們誰都救不了他。我們還是我們呀。而張清元卻聽出了這個女人的另一種表述:沒有了糧食我們還關心他幹啥?

那一天,沈銀道從公社爬回來已經很晚了。他不可能預先知道前麵就有埋伏。他隻能看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有那麼一串串燈火,像鬼影樣地在他的眼前晃動。他知道那裏就是自己要爬回的家。他知道要爬行這一段路要多麼漫長的時間。他正在這麼想著,突然從塘路邊就閃出幾個人影來。一陣亂棍之後,他就隻能瞧見那天邊幾顆被放大的星星。

沈銀道醒來已是夜半。他感覺不到冬夜裏的寒冷,他隻聞到了一股迷漫在整個河口的菜青味兒。他絲毫聞不出張清元時常聞到的玉米的味道。這時的沈銀道發現自己不僅是腿腳不能動了,他更感到悲觀的是,自己的上肢和肋骨怕是也被打斷了。既然這樣就更不應該回家去了。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已讓張清元幹了。她是不可能再給自己帶來什麼安慰了。況且,今天的這場災難張清元又怎能脫得了幹係呢?他不能回家去,他決定折轉身繼續爬到公社去,他不相信公社就不為他申張正義。他估計他拖著這殘廢的軀體天亮之前是能爬到公社大院的。他知道派出所就在公社大院裏的那棟土牆屋裏。那時候趙主任還不會出公社的院門呢。

公社派出所楊所長早上起來開門時,他一下就嚇得向後退了好幾步。他看見沈銀道隻有兩隻眼睛在眨動,他就趕緊把他抱進辦公室。沈銀道僵著嘴皮說,我昨夜回去被人打了。張清元睡了我的女人,他還帶頭私分了糧食。我是爬了一整夜才爬到公社裏來報告這事的。我的肋骨也被打斷了。派出所楊所長看了他腫脹的上身,就說,這還了得,簡直是無法無天。楊所長稍事安頓沈銀道後,就去找了趙主任,他言辭強硬,就是要抓張清元。趙主任卻說,你憑啥抓他?你有證據嗎?他正讓河口那幫人寵著呢。楊所長說,怎麼沒有證據?沈銀道的傷痕就是證據。他還睡了他的女人。趙主任反問,你親眼看到了嗎?楊所長說,那倒沒有。趙主任說,他都喊冤告狀這多年了,我還不知道嗎?他早站在河口那幫人的對立麵了。我們隻不過是想利用他得到一些真憑實據。楊所長語塞了。這一次,是派出所的人將沈銀道送回了家。

公社派出所這一次沒有抓張清元。陳二白感到很慶幸。他在地裏就對張清元說,我以為上麵這回不會放過你了。看來這一回你又躲過了。張清元卻說,二白,不知咋的,我就是感到心慌得很。他們要是把我抓了我還好受些。陳二白輪著眼說,你這是說啥雞巴話。那號子裏麵就那麼好待?上次把你弄進去不就逼死了雲芳。你還想逼死誰呀?張清元就說,那姓趙的是不會放過我的。我都好多回讓他下不了台了。他總有一天會對我動手的,我敢肯定。陳二白橫著眼說,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那張臭嘴?張清元接著說,二白,我也早想好了。我要是有個啥閃失,你就把山桃接過去。我看你家萬力心氣也高,以後不一定就瞧得上我家山桃。要是那樣,你就把她當姑娘待算了。陳二白又橫著眼說,他驢日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