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哼了一聲:“內調局動作夠迅速的。”
姚碧君聲音裏有些不悅:“為了柳如煙,你真的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危險嗎?你這樣做,考慮過你家人的感受嗎?也許你從沒有把我當作是你的家人。”
兩人都沉默了,彼此對望。
沈放握著姚碧君的手,耐心地說道:“如果今天被追捕的是你,我也會舍了命保護你的。”
姚碧君苦笑,她跟別的人都一樣,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你跟那個柳如煙是什麼關係我不管,隻是如果你需要把他們藏起來的話,我家在南京有一處老房子,因為位置偏僻,這些年一直空著,沒有人住,也沒人知道。”姚碧君看了看沈放,“或許你能用得上。”
沈放意外地看著姚碧君。姚碧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萬一有不得已的時候,我做了什麼事兒,希望你不要怪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是你的什麼人。”
沈放再回來的時候,發現曾牧之已經不在屋內了。
他緊張地問道:“曾牧之去哪兒了?”
如果出了問題,他們需要馬上離開這裏。
“他……他出去了。”
“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哪兒都不許去嗎?”
柳如煙爭辯道:“他說有重要的事需要出去一趟,我攔不住。不過別擔心,他走之前化裝了,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沈放憤怒道:“有問題就完了!現在全城都在搜捕你們!”
正說著,兩人聽到一陣腳步聲。
沈放警覺地示意柳如煙不要說話,並把柳如煙拉到自己身後,掏出槍藏在門後。
門開了,那人剛進來,沈放一把卡住來人的脖子,把他按在牆上,並用槍頂著他的頭。
來人用帽簷擋著臉,還戴著厚厚的圍脖,沈放把圍脖拉下來,發現來人是曾牧之。
“你還敢出去?如果這麼想死,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死!”
曾牧之想辯解,但似乎被嚇著了,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
沈放強忍著怒氣把曾牧之推到一邊,走到窗邊向外張望,觀察是不是有人跟蹤。
曾牧之被掐得有些喘不過氣,他坐下喝了口水:“我進來的時候也看了後麵,應該沒有尾巴,而且我還化了妝。”
沈放冷笑:“應該沒人認出,應該沒有尾巴,所有你不能確定的事都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沈放繼續觀察了一會兒窗外,確定沒有可疑的人,回頭嘲諷地說:“三月的天氣,有人像你這樣戴著那麼厚的圍脖,戴著那麼一頂帽子嗎?你是生怕別人覺得你沒特點,生怕別人記不住你嗎?”
沈放從窗邊離開,走到曾牧之身邊:“說吧,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我有我的工作。”
“你不說,我會懷疑你去見的是內調局的特務,那我就該換個方式對你了。”
這是拿他們三個人的命在賭,他怎麼能忍受,說著他再次掏出槍指著曾牧之的頭。
柳如煙慌了,忙攔住沈放,替曾牧之辯解道:“不可能,牧之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兒的。”
曾牧之把眼一閉,說:“你開槍吧,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沈放不管柳如煙的阻攔,還是用槍頂著曾牧之,說:“我數三下。一……二……”
曾牧之的手開始抖動,嘴唇也顫抖起來。當沈放數到三,曾牧之閉上了眼。
沈放扣動扳機,但是槍沒響。
曾牧之雖然緊張,但是依然一副凜然的樣子。
沈放把槍收了起來,冷冷一笑:“看不出你還挺硬氣。希望進了審訊室你還能這樣。不過,下次你還這樣不聽話,我一定不會用空槍對著你!”
停頓了一會兒,沈放看著麵前兩個人,繼續道:“這裏不安全,你們收拾一下,換個地方,可以躲兩天。”
他們去的地方是姚家老宅。
沈放進屋打量了一番,把手裏拎著的一個包袱放在桌上。
“這裏有一些吃的和用的,準備得急,你們先湊合湊合吧。”
說完,他走到窗戶前觀察了一下窗外,把窗簾拉好,轉身準備出門。
曾牧之將他喊住:“等等,你能幫我找一下這幾天的《今日晚報》嗎?我想看看這幾天發生了什麼。”
沈放看了一眼曾牧之,沒說話,直接出門了。
經過調查,那天進行抓捕行動時,內部人員中隻有沈林打過電話給沈放,這讓呂步青更加肯定,帶走柳如煙和曾牧之的人就是沈放。
呂步青還在曾牧之的公寓裏發現了一張沒有燒盡的字條,上麵寫著:兄,王文馳,1949年3月,安徽。
而45軍37師的師長也叫王文馳,他的師部就駐紮在安徽馬鞍山。
如果是沈林和沈放一起安排的柳如煙和曾牧之逃離,而曾牧之又和王文馳有扯不開的關係的話,那麼沈家兄弟必定跟共產黨的關係密切。
呂步青向葉局長申請了內部調查,接著又按周飛說的,將尋人啟事刊登在《今日晚報》上。
約定的地點是悅來茶樓,呂步青早就派人在那裏等待著曾牧之落網。
而另一邊,沈林接到電話,是喬治其的同學打來的,說喬治其受了傷。
醫院走廊裏一片混亂,不少受傷的學生正在接受醫治。
沈林走進一間很大的病房,在病房的最裏麵,喬治其躺在那裏,渾身綁著繃帶,昏迷不醒。
打電話的女同學坐在旁邊,額頭紅腫,還在抽泣著,看到沈林過來,她站了起來。
“怎麼樣了?”
杜小月搖了搖頭:“醫生說如果能熬得過今天,也許還……”
說到這裏,杜小月想說又不敢說,整個人哆嗦著,眼淚落了下來。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都怪我,今天我們去示威遊行了。喬治其本來不想去,也不讓我去,我罵他是懦夫,他不放心我就去找我了。我們遇到了憲兵警察,喬治其為了保護我,被打成這樣。”
正說著,喬治其醒了過來。
杜小月喜極而泣,奔出去喊醫生。
喬治其看到了沈林,掙紮著想要說些什麼,沈林阻止了他:“什麼都不要說,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說。”
喬治其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有一些話,我一定要問清楚。沈大哥,你告訴我,人追求理想和自由,到底對不對?反對饑餓與戰爭有錯嗎?他們希望能吃得飽,希望過平平安安的生活有錯嗎?”
喬治其喘著氣,沈林開口想讓他先休息,他卻搖了搖頭:“你讓我把話說完,學生們隻是說出自己對國家的願望,政府為什麼要鎮壓他們?軍隊和警察不是應該保護人民的嗎?為什麼要對手無寸鐵的人動手?學生真的罪不可赦嗎?”
喬治其很激動,咳嗽起來,沈林拍了拍他的背,解釋著:“有些事情,不是對和錯能解釋清楚的。”
喬治其緩了一會兒,似乎已經堅持不住:“你說的話我一直都很相信,可是這段時間,我聽他們講了很多共產主義,我覺得或許他們所說的世界才是理想的世界。要真有那樣的世界該多好,我們不用餓肚子,老師、同學在校園裏開心地教書、讀書。我畢業後,也許可以做個普通的老師……”
這些話他之前不敢說,現在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隻是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弱,手張開著,仿佛想抓住什麼,卻又忽然鬆開了。
沈林臉色陰沉,看不出悲痛,但是他有些哽咽,他好似說給喬治其聽,又好似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哪一個是對的,你的問題也一直在困擾著我……”
沈林精神萎靡地從醫院走了出來,抬頭看了看天,然後走下台階。
等他再抬頭時,他看到姚碧君被呂步青攔下了,接著被帶上了車。他躲在柱子後麵觀察,過了一會兒,姚碧君從車上下來了。
街口,沈放買了一份《今日晚報》。
沈放進門的時候,曾牧之坐在一邊的沙發上,低著頭。沈放將幾份報紙遞給了他,他忙接了過來翻看。
沈放並不在意,轉過頭跟柳如煙說:“再忍耐幾天,我會盡快送你們出去。內調局鐵了心要抓到你們,你們千萬不要與外界聯係,一旦出事,我也會被牽連進去。”
柳如煙點了點頭,曾牧之沒有說話,沈放也不搭理他,將帶來的食物放下便要離開。
等門被闔上,曾牧之在報紙的某個地方用筆畫了一個圈,仿佛在思考著什麼,隨後焦灼地將報紙團成一團,丟在了垃圾桶裏,繼而走到窗前,眉頭皺在一起,心思越來越重。
“不行,今天下午我必須出去一趟。我去找周飛,就算我被抓了,也許他還有機會。”
說著曾牧之拿起大衣就要出門。
柳如煙忙攔住他:“你沒聽沈放說嗎?我們不能拿三個人的性命去賭!”
“這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管!”曾牧之急了,推開了柳如煙,柳如煙一個趔趄倒在了桌子邊。
沈放離開之後去了一趟五裏坡見了任先生,得知他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在南城長樂街的一個家具店會有一輛貨車運送家具出城,屆時可以將柳如煙和曾牧之藏在貨物下麵,離開南京。
可等沈放再回來的時候,曾牧之再一次消失了。
“他說去找周飛了。”
沈放怒道:“你怎麼不攔著他?你們是小孩玩過家家嗎?胡鬧!”
柳如煙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如果能攔得住他,還用得著你來質問我?再說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去找的周飛是自己人。”
“自己人?你怎麼知道誰是自己人誰不是!”
柳如煙還要說話,沈放打斷她直接問:“曾牧之要去哪兒見周飛?”
“我也不知道。”
沈放思考著,突然想到了什麼。
報紙,是那張報紙。
沈放四處尋找著,在垃圾桶裏找到了那份團在一起的報紙,打開它,沈放看到那則重病尋友的啟事,曾牧之在悅來茶樓見麵的廣告上畫了一個圈。
悅來茶樓二樓包間裏,臉色慘白的周飛被閆誌坤等幾名藏在包間裏的特務控製著,他坐在窗口裝作喝茶,不時朝窗戶看著,手一直在發抖。
沒過一會兒,他就看見了人群中喬裝的曾牧之在慢慢靠近。
周飛低著頭喘息著,汗水布滿了他的臉,最後一咬牙,他突然起身,從桌子上拿起茶壺扔向窗外。
那個茶壺摔在地上,引得路人一陣吃驚。
曾牧之停住了腳步。
周飛撲到窗口,對著外麵大喊:“有特務,快跑!快跑啊!”
旁邊的特務惱怒地拉住周飛,不想周飛也同時抱住了特務,兩個人在窗口廝打起來。
聽到動靜後,曾牧之隨著人群轉身就走。
最終,周飛抱住身邊的一個特務,摔出窗戶,直接掉落在茶樓外的街道上。
街道上的人群圍了過去。曾牧之呆住了,這個時候,一隻手突然伸過來一把拉過他,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沈放。
沈林下午時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那邊是一個女聲:“你弟弟病了,在江浦路五弄37號,晚了就來不及了,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