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吻(1 / 3)

(小說)

不管空氣多麼潮濕,電影照常放映。這一陣陣高山特有的霧流,攪得他心煩意亂的。

放映之前先放幾首歌曲。他並不關心電影,他隻是一味地在鎮街的那條碎石子路上走來走去。

星星特別的羞怯,趁著這靜靜的夜色,早已躲進了雲層,月亮似乎是慷慨的,可今晚也叫羞答答的星星所感化,一並躲到蒼穹深處去喁喁私語了。

他在鎮上的中學任教,課餘飯後常到供銷社去走走,她就在那裏上班。有時他也進門和她聊上幾句。他感到快活極了。每逢這時,他就沉浸在甜甜的幸福中。

那天,他在那條碎石子路上走,突然聽到她叫他:“喂,你幹啥子嗎?”他驚張張地轉過頭。“到了一本新書,你要麼?”

她提著兩瓶開水。

“還有嗎?”他的麵頰一下子緋紅起來。

他直灼地盯著她。她卻“撲噗”一笑,因為她看見了他那憨樣,實在好笑。

“書名都不問,這可不大好呀。”

“你推薦的,我想一定是好書吧。”他自我解嘲說。

到了商店,他鬧出了一則笑話。

她從玻璃櫃裏拿出那本書,他一看是川端康成的《古都·雪國》,頓時眉開眼笑。趕緊從衣袋裏掏出兩角錢,遞給她。

“嗨,是八角九呢?”

他再掏不出錢來。

“我回去拿好了。”他感到十分尷尬。

“算了,我送給你吧!”她顯得極認真。

他竟不知所雲。揣著那本書回去了。

這件事使他一直回味著。仿佛嚼著一顆多味的橄欖。她發現他愛看書。他認為這是個十分好的兆頭。他常常躺在床上憧憬著未來,望著窗外翠綠的山巒,以及在草灘上閑靜覓食的黃牛。每逢這時,他那雙幽黑的大眼睛就睜得特別大。

有一次,她象一隻雨燕突然進了他的那間既昏暗又低矮的房間。她頓時覺得有一種窒息感。他把僅有的一把木椅讓給了她,自己坐在床上。

“你能每天抽一節課給我做文化補習嗎?”縣社職工要搞文化考試。文件規定如果考試不合格降一級工資,扣除當年獎金,還要限期補考。她急昏了頭,課程已忘記光了,腦袋空空的,她於是就來求助他了。

她坐在那把老式木椅上,在這小房間裏,那豐腴的身段太迷人了,在他看來,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首婉轉的奏鳴曲。

“當然可以!”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

“在我寢室裏!”他以為她暗示了什麼。

“那太好了。”他很少去女人的房間。

他給她輔導的時間是在晚飯後,常常是斜陽西沉的時候。

他在白紙上演算一大串數學式,她卻昏乎乎的,看不出頭尾。因此,她就將頭老往他的胸前靠,似乎與他不存在任何視覺差異就能看懂了。那一縷縷秀發常常摩擦他的下齶,散發出幽幽的檀香味。那圓潤而白皙的脖子在他心頭激起一陣陣的潮熱。他躍躍一試,想抱住她,在奶糕似的脖子上吻上一次……。她卻沉浸在數學演算之中。一旦她從那些數學式中看出了道道,她就興奮得跳了起來,粉嫩的臉上就會抹上一抹紅霞。

三個月後,縣社組織驗收,她過了關,而且是成績最好的。結果一下來,她第一個告訴了他,樂得臉都紅了。她設宴款待他,幾個小夥子陪他喝酒,他一時興起,喝得酩酊大醉。他走不穩路了,全身軟綿綿的。於是她就把他扶到自己的床上。昏睡了一夜,她坐在床頭陪他待到天亮。

若幹天後,他仍想到那一幕。他要給她寫封信。

星期天,從早上八點開始,他一直在寫,但他總覺得自己的措辭不美,不夠柔情。他突然想起木箱裏有本贈言什麼的。他趕緊打開木箱,拿出那本書,找出了青春、愛情篇。他讀了幾段,突然產生了靈感,提筆就是洋洋數千言。

他改了又改,字字推敲,連一個逗點也要斟酌再三。最後他用一筆清秀而流利的行書謄正了。他把全部的愛慕與渴求都裝進了那隻粉紅色的信封。他沒有從郵局寄出,而是偷偷地把信封裝在荷包裏,向供銷社走去。他一隻手按住荷包,仿佛裏麵是一隻紅色的蝴蝶,一隻留不住的金絲鳥……

他上了樓,放輕腳步,輕得不能再輕。八號房。他四下張望,偷偷地拿出那封信,極迅速地塞進了門縫,隨後“噔噔”幾下跑下了樓,徑直回到自己那開著小窗子的小房間,仿佛自己真的是賊了。他躺在床上,他客觀地認清自己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