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之後(1 / 3)

(小說)

老文從舞廳出來,就十分後悔不該往那黑不黑白不白的地方鑽,他厭惡地清了清嗓子,一口濃痰重重地噴在門外的水泥地上。

老文走在街上,眉頭鎖得緊繃繃的。路燈下的那群少男少女的說笑,很叫老文不舒服,這時的老文特多疑,老文總以為他們是在取笑他。有什麼好笑?老文覺得全身也緊繃繃的,他突然打了個躥兒,猛一下險些撞上馬路邊的那棵法國梧桐。

老文覺得有人扶住了他的右肩。老文轉過頭一看,是小李子。小李子問老文,您咋啦。小李子是老文親手挖來的,老文很器重他。老文回答小李子說:沒啥事,可能是地上有石子絆了一下。小李子不以為然,這馬路天天掃,幹幹淨淨,哪來石頭。

老文回宿舍,小李子送他走。老文開了門,說了聲謝謝,頭也不回就進了門,脆生生地把門關上。老文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閉目靜思。舞廳裏那隻轉悠悠的彩球,仿佛還在他額前晃來晃去。那半明不暗的光,像錐子樣地刺在頭皮上,酸疼酸疼。那一張張死白死白的臉,像死人的,從暗影深處走來,刹地貼在了他臉上。

老文睜開眼,沁出一身冷汗。他在心裏嘀咕道:真見鬼了,無聊之極。老文點上一支煙,在廳堂裏來回走。老文真想罵小李子:我恨不能日你娘。

因為那張舞票是小李子拿來的,舞廳開業,老文是領導,小李子認為就該把票給他老文。

老文心煩意亂,於是就想到了舞廳裏那杯咖啡,恨不當初就倒在地毯上。這時的老文還能看到那杯子還在空中飄忽。

老文記得,自己剛落座小姐就來了,穿著漂亮的旗袍,花兒樣的笑臉,托著咖啡和糖,老文原以為是一杯上好的毛尖茶。老文沒有妄動,他怕在眾人麵前出洋相,無知無識。

老文隻看舞池,偶爾也有禮儀小姐前來邀約下舞池,而老文隻是擺動著粗手,小姐碰了壁也就走了。老文老放不下麵前的杯中物,怎個喝法他不懂,他更不懂小瓷碟中的幾塊方糖。

老文偷偷地環顧左右,發現臨座的貴賓們文皺皺地呷了一口杯中物,有的揀一塊方糖放在杯裏,攪上幾下,然後嘬一小口,老文這時突然想起京劇清唱來。

一會兒後,老文終究明白了享用這兩樣東西並無舍我取誰的那種依賴,不放這方糖也是能消化的。老文想起了一份電影海報,上麵明明寫著《給咖啡加點糖》,再清楚不過了,自己不笨得像頭驢,怨誰。

老文也撮了塊方糖放進去,拌幾下準備喝。這時的老文想起的卻是河北梆子,或是久違的龍船調。

那股咖啡的糊臭味,實在說,老文奈它不何。老文也斯文地端起杯子,但又頹然放下了,他頂不住那股味兒。他仿佛看見一萬雙眼直直地盯著他的舉動。他不想在眾人麵前丟醜,於是老文再次把杯子送到唇邊,屏住呼吸總算飲下了。隨後的搗肝掏肺,險些將他晚上吃下的二兩泡飯留在了這水紅色的地毯上。

老文硬著頭皮喝下了那杯苦不溜秋的東西,他覺得很可笑,不就是來喝了這一杯要命的咖啡麼?

老文頭腦空空的,還在客廳裏來回走動,卻總是揮不去那杯咖啡的陰影,老文開門出去,他睡不著,隻好在街上走走。

小城並不熱鬧,反而覺得冷清。此時已是深夜,更是不見幾多的行人。老文走了半條街,仍沒有一人謀麵,老文在心裏自問,怎的,人都死呐。

此時,老文聽到了電視裏傳來的聲音,他發覺這小城並不是一座死城,原來還是有人的。誰發明了電視機;老文想,電視是讓人自私自利的,也能把人弄蔫,世界大了,人卻小了。

老文不愛看電視,兒女們給他買了一台電視機,且是日本高畫質的,但他廉價賣給了小李子。

老文也不看好文體節目,尤其是足球。那看台上的人都是神經病,一整場不進一個球,吆喝啥,還急出一褲子尿來,關你個屁事。

電視裏的聲音越來越明晰,他聽見又是那個快嘴的韓喬生在說話,老文走到縣體委大門前,突然就來了一陣崩山樣的歡呼拍手。老文停在了那裏。啥時有過這樣的熱鬧場麵,老文在遙遠的記憶裏找出了些許片斷,那時的老文在公社當一把手,他常在夜裏組織群眾遊行,老文帶頭喊口號,群眾就跟著喊。一整夜不睡覺,第二天仍然勁頭十足。

然而此時,老文聽到的是屬於現代的聲音——足球。球進了,球進了,這是巴西足球隊的一次快速反擊,貝貝托下底傳中,11號羅馬裏奧快速插上,一腳勁射球應聲入網,1比0,巴西足球隊領先。

老文想,這些不情願看到的玩藝兒都湧來了。無聊之極,玩物喪誌,無誌生邪,這樣的道理都不懂。他聽別人說過,小李子那小子也愛看這玩藝兒。

這是怎樣的一代人?舞廳、咖啡、足球。無聊之極。老文思忖道。

老文想到自己的輝煌過去就不禁想笑,台上一走,腳步聲叮當作響,他就能感觸到台下萬人顫抖的心髒在怎樣地跳騰。那時老文是公社書記了。

老文以為現在不行了,思想亂了,小李子雖是好樣的,可是那些小毛病——老文無法一下子說清楚。小李子是老文從教育戰線調來的,這小東西勤快,肯鑽,有心計,頭腦好使。凡是單位的大小材料老文都讓他一試身手。小李子也沒有給老文丟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