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1(3 / 3)

那天夜裏,生子依舊起床去解手,等生子出了宿舍門,我趕緊也起床,穿上鞋尾隨生子出去。學校條件很不夠成熟,一下招上十二個班的新生還是頗成問題,首先是學生的宿舍就十分緊缺,校方不得不將原來的禮堂臨時改作另外七個班的男生宿舍,而且班級之間毫無遮攔。因而寢室的紀律很難維持。生子在夜闌人靜的時候就溜進了禮堂的大門。

也就是在我發現生子這一秘密後的第三天,生子差點犯了。那天夜裏,生子一路風火地推門進來,將一雙讓露水浸得濕漉漉的雙腿伸進了被子裏,不久就聽見禮堂那邊亂成了團。原來,生子去取一把陽傘時,一腳踏空雙腿跪在了一隻站箱上,鬧得一聲轟響,床上的人驚醒了,就高喊抓強盜,生子飛快地跑出禮堂,抄小道從菜地裏跑了回來。

盡管生子逃脫了,但學生會的幹部們還是明察暗訪找到了懷疑對象,那就是生子。由於生子在菜地留有腳印,生子不得不將那雙半新的藍色網球鞋塞進幾塊石頭,沉入院牆外的池塘裏。好在學生會的那幫人沒有挖掘出更為有力的證據。事實上,那天生子從菜地裏回來,腿上粘滿金黃的油菜花,第二天起床,我不聲不響地將那些讓我與生子的體溫烘幹的黃色片末抹了個幹淨,好在學生會沒有從這一點突破。要是翻開我們的被單將那些黃色的班點與禮堂後麵的那塊油菜建立某種直接的關聯,生子再怎麼狡辯也是不可抵賴的。這一點連生子自己也沒有料到,當我與生子說到這些,他不禁打了個哆嗦,說,幸虧你沒有進學生會,不然我就慘了,開除是免不了的。生子說,他偷的那些東西都拿到鎮上去處理了,幫忙的是成軍請來幹仗的那幫土遊子。我不理解,我問他們不是與你接了仇的麼?生子笑了,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叫歸順,那幫家夥服了我,是他們主動上門來請罪的。對付這些人就是得文的對文的,武的來武的,他硬你比他還硬,他低架子你就算了。我的那些衣服穿戴都是他們給換來的。我一時看不清生子心裏裝的是什麼。我於是問他為啥非得這樣子幹,這麼長時間不是也過來了嗎?生子卻說,我想好,想吃好,穿好,想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我不知怎的,我仿佛從生子的口吻裏聽出一個熟悉的名字:梅。我隱約明白了生子的真實動因。

我們這個班比較平衡,說實在的,象生子這樣在學習上一竅不通的並不多。但能夠保持穩定的卻隻有吳新、我,還有蓉。吳新是班學習委員,學習上的上下聯係比較多。吳新有很多的小心眼。每次考試或是參加學校的學科競賽,隻要他沒有超過我,總會有好幾天不與我講話,我主動與他打招呼,他顯得驚乍乍的,仿佛我是故意盛氣淩人似的。晚自習時,他若是解下一道難題,準會馬上來問我,故意裝成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若是我的思路向正確的方向靠近,他就有意識地岔開打亂我的思維,以致引起無關緊要的小爭論。

那次期中考試,吳新一下子甩在了蓉的後麵,讓他丟了麵子。更讓他氣恨的是,我作為年級唯一一名代表,當著全校學生上台介紹了我並不成熟的學習經驗。我算是出盡了風頭。吳新好幾天茶食不香,整天病蔫蔫的樣子。以後我又榮獲了一次又一次的榮譽,分別代表全校、全縣(以後變更為縣級市)參加縣、地級數學競賽。吳新自覺在我的光環下相形見絀起來。

吳新喜歡蓉,但對梅也有十分的好感。他喜歡蓉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構築久遠的未來,他不以為自己會高考落第,蓉也不會。但對梅的好感,就單單是她那女人特有的姿色。梅的成績一般,依他看梅不可能在萬人垂青的高考單行道上走多遠。

吳新也明白蓉對我的態度,他似乎覺得在我與他之間作選擇,蓉是絕對不會看重他的,很自然,他把目光轉向了梅。

吳新從家裏帶來了許多的書。有小人書、雜誌、還有小說。盡管梅沒有向他主動去借,但吳新似乎知道這些書梅必定喜歡,於是他把書送到梅的手上。梅看了諸如《苦菜花》、《葉秋紅》之後,在教室裏也與吳新談起了一些比較敏感的情節,吳新自覺愜意自得。

但生子卻極大的反感,每見梅與吳新交談,他總會骨碌碌地盯著吳新。

高二上學期,學校從外地購回了二十套北師大編寫的高考複習資料。這套資料被校方看成是我們這屆高考的福音。由於數量有限,因而消息一直封鎖在校辦。當時校方研究的方案是不餘餘力地保重點,好鋼用在刀刃上。我當時就排上了號,除我之外還有蓉和吳新。然而,吳新作為學習委員到校辦去領資料謊稱我有一套同樣的資料,校辦主任不由分說,就把這套資料勻給了他在另一所高中備考的侄子。我們班分得兩套,這兩套分屬吳新和蓉。我質問吳新是怎麼回事,吳新又謊稱這是校辦的意思,可能是認為憑你的優異成績用不著這套資料也能考上。我氣得不行,我知道這是吳新搗的鬼,於是鬧到班主任那裏。班主任弄清了情況後,狠狠地批評了吳新一頓,當即決定,吳新擁有的那套與我共用。我因在氣頭上,發誓不與吳新共用,我表態放棄這份權利。

這事平息之後,倒是把蓉為了難。那天下了晚自習,由我值日鎖門。蓉遲遲不出來,我等在教室門口好一會兒,她才收書起身。她走到我的麵前,遞我一把抽屜上的鑰匙,說,我的書全在裏麵,包括那套資料。她飛掠我一眼側身就走了。我心裏一熱,急忙叫住她,她站住了,轉過身來,我倆呆呆地站著,一陣沉默後,我呐呐地說謝謝。她清脆地回說:不用。她走了,低著頭。

以後,我就顧不了同學們的議論與蓉共用了一套資料。

吳新的這種搞法確實讓我傷透了心。如果不考慮後果,我真想揍他一頓。這話我的確對生子說過,生子說,這不好說,我叫鎮上的那幫小兄弟端幾碟小菜就讓他完蛋。我趕緊阻止了他。我說,這千萬不可,在備考的當兒,這一鬧可就毀了人家一生哩。生子也說是。

但生子的那一手卻更狠。那天睡午覺,生子裝瘋賣傻地跳到吳新的床上,撓他的癢癢,開始吳新被逗得哈哈大笑,最後,生子就撫弄吳新的下身,吳新的那物件就立馬堅挺起來,生子使勁地挎那龜頭上的包皮,吳新就死羊子樣地尖叫起來,一會兒就嗚嗚大哭。吳新在力量上遠不是生子的對手,他隻好提了褲子去找班主任。班主任讓吳新放下褲子,看他那還未完全發育成熟的兩腿之間已是血花花的一片,馬上叫了幾個男生,趕緊將吳新送進醫院,一麵把生子叫到他的寢室寫檢討。

興好,吳新隻是受了點皮傷。坐門診的是一位中年女醫生,她扒開吳新的兩腿,用酒精棉棒拭去龜頭上的血漬,笑笑說:沒什麼,擦點碘酒就好了,這也是好事,男孩子總有這麼個過程的。不過不能性子急,硬來是不行的。女醫生膘一眼吳新,可能以為這創口是吳新自己鬧成的,忍不住笑起來。吳新還在氣呼呼地嗚咽,我們這夥護送者也笑得唧唧地響。

回校後,我們將情況向班主任彙了報,一聽是這樣一回事班主任也笑得轉過了身。也許是這事不宜過多的張揚,也許是班主任出於對生子的庇護,生子寫了檢討書,受了一頓訓也就算了事。吳新也沒有出現大的問題,傷口也未感染,隻是好幾天老師特批他不做兩操,不上體育課,也不參加集體活動,一個星期後,完全康複。

這事發生後,吳新收斂了許多,生子也表麵上規矩了不少,吳新似有抬不起頭的感覺,每天都紮著頭搞學習,班上隻要有點點歡聲笑語,他就耳臉鮮紅,不敢側目。

但事過不久,吳新終於報複了生子,而且讓生子痛心疾首。那是在高二的上學期即將結束的時候,那天中午梅帶著一臉的憤怒找到我,仿佛那股子怒容是對我出的。梅氣籲籲地對我說,你有時間不?我找你。這就是梅的個性,她的口吻不容半點質疑。我於是答應了她。我們來到河邊那棵早已落葉的河柳下,梅先不言語卻嗚嗚地哭起來,鬧得我不知所措,欲走不能。我隻好問出了啥事?梅好不容易才忍住看似悲切的哭泣,用那塊純白的手絹拭擦那張靈秀的麵容。淚洗過後的臉龐是那樣的白淨,無形中留有幾分的感傷。這一下似乎陡地改變了我以前對她個性張揚的評價,並覺見出女人那特有的溫柔。

梅平靜地對我說:這樣子讓你見笑了。她拂了拂流海說:我找你不是別的啥事兒,你也許知道,生子那流氓在書上到處寫我的名字,你知道他的用意嗎?難道我就隻配他那幅模樣,他是什麼東西。我聽說了氣得哭了好幾場。要是真的到了該談這些的時候,我死也不會跟他這種齷齪的東西。

我隻是覺得,生子有幾分的可憐,說實在的,他有這個權利去喜歡一個人,包括梅,致於別人怎麼想不關他的事。但這種情感的碰撞,必然依賴某種賴以維係的基礎,如果沒有,將會炮製種種尷尬和傷害。我料定生子必然會在不久遭受情感上的重創。

梅是做得出來的,我從他性格上可以推斷。其實梅這次找我的目的也正是這樣。她要我約生子出來,把這事講個透明。我答應了。我覺得不管結果如何,也許是件好事。生子執迷於梅,也幹了不少的傻事兒,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說是自毀前程。如果他倆見麵,說個明白,興許也能使生子從夢幻的瓊閣中,實實在在地回到現實,真正感悟到做人的珍重與艱難。

我將生子邀出校外,沿著江堤散步。我好幾次想啟口,但無形中又忍住了。生子發現問題,就質問我有啥大不了的事。我隻好對他說梅今天約我出來了。生子麵色陡變,詭迷地望我一眼。我說梅對我說,她知道了,生子驚起攔住我的路問,她是怎麼知道的?我說不知道,從她的口氣中好象是有人從中做了啥手腳。生子認定是吳新搞的把戲。他惡意地罵了他一句,說上次該把他那玩藝兒掐掉喂狗兒。我沒順著他往下說。我說,梅要見你。生子一聽神精兮兮地跳起了多高,雙手合在胸前麵對滾滾江水,閉目默囈: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突然他張開雙臂富有激情地訴頌:這一輪皓月你向我訴說吧……我想笑,但無法笑出來,有時能保持那種糊裏糊塗的期待與幻想,也許就是一種境界。我想。因而,即使我事先預感到某種必然的結果,在這種情形,我實在不忍心攪亂那純真的企盼。

一會兒,生子平靜下來,他說,不知怎的,我覺得心裏慌得要命,也許我還沒走過去,兩腿就軟得不行了。我不語,隻是笑笑。我希望他能從我不高漲的情緒中能覺察點什麼,但生子完全執迷。他說,要是你能陪我去見她,我會謝你一輩子的。我當即就表示拒絕,而且異常幹脆。生子說我不夠意思,我沒理會。

生子在惴惴不安中,終於等來了第二天下午的課外活動。這次生子梳理得格外周整,那一頭厚發梳得特油滑。我從中轉話,梅約生子到江堤下的河柳旁。生子去了。我雖說是徹底拒絕了生子的請求,但因為我畢竟參與了此事,我覺得我有責任關照這次行動。說實在的,我擔心生子的那脾氣,如果發作,不知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我之所以暗中關照,除了為他們好,同時也是為了保全自己。於是,我作賊樣的溜到了離他倆不遠處的河堤管理段的舊倉房裏,這裏的一扇窗戶正好對著那棵河柳。

我看見生子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那柳樹,梅早已站到了那裏。生子收步站定,手腳無措,整個一幅拙劣樣子。我發現梅開始說話了,生子仿佛在飄搖,梅氣勢強盛,步步逼近生子,暴躁的手指,隻差搗在生子臉上,我的擔心反倒消失了,我料想生子絕對做不出什麼傻事兒了,他完全讓梅的氣勢折服了。一陣之後,梅氣衝衝地走了,生子軟綿綿地坐在河柳下,雙手抱緊頭。

我對這種結果是有心理準備的,隻是不曾料到,生子會這樣不堪一擊,他在學校可是出了名的打鬥高手。我可憐他,他受的傷害絕對不亞於折腿斷膀。我走近了生子,發現他坐在草地上默默流淚。我說,生子,你很不錯,天涯處處皆芳草,何必這樣沒有誌氣。生子仍在落淚不止,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哽咽著說,她怎麼會知道的,連我害病的媽她也知道。我窮,我沒有用,我家隻有兩間草屋,還有一個快病死的媽。這與她有什麼關係,她不該那樣說,不該那樣說。生子嗚嗚地哭。我不能想象生子對母親有如此深情。我明白了梅對生子說了什麼,這恰是生子無法回避而又處處設防的心理陰影。他窮困,他不想騙任何人。梅的精明之處就是一下找準了生子的這一要害,那洶洶的氣勢、伶俐的口齒,像一把利刃準而又準地刺進了生子理性的心髒。我不禁感到這手法的狠毒,梅太過分了。

生子稍平靜了,又恢複了他往日的那種剛烈,他憤憤地說:我要混出個名堂來,我要做人上人,讓他明明白白地看見我生子不比任何人差。我當時毫不懷疑他的話,憑著那種純純的情感,我就能預測他會有出頭之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