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1 / 1)

老蔡過去販牛,現在不販了。

老蔡懂牛,於是隊上就讓他管牛。隊上旱地水地近300畝,所以牛也就養得多。牛下地幹活都得由老蔡指派。老蔡特別嗬護母牛,重活都派給牯牛,特別是騷牯牛,母牛幹輕活。老蔡總把母牛當女人看,又是幹活,還要生兒育女,不容易。

那天,隊長找到老蔡說,賣一條牛吧,要錢急用。隊長說他與會計商量過了。老蔡說,賣就賣吧,反正是你們說了算。隊長說,就賣那條斷了角的黃沙牛吧。老蔡說,你不是有毛病呐你?它還在奶犢哩。隊長說,那犢也奶了好幾個月了,該斷奶了。老蔡沉默了。

這頭小黃沙是老蔡從河口買來的。他買回後,隊長就批評他說,花幾百塊買這麼個瘦丁丁,不是兒戲。老蔡說,隊長,我們不是要買牛下崽麼?你看它的屁股多標致。隊長也看了,他看不出標致在哪裏。老蔡說,這小黃沙雖是個小,但屁股大,奶子也生得下,是能下好多崽的。果然,這小黃沙也為老蔡爭了氣,十五年來,它下了十三隻崽。隊長沒話可說,服了。

眼下,小黃沙也不小了,它也老了。在它艱難地產下這頭犢時,老蔡在心裏就說,說不定這崽就結果了它。老蔡預測準了,不是麼?隊長已下了通知。

這天夜裏,老蔡從牛圈裏牽出小黃沙,就著淡淡的月光,他要帶著這母子出去溜一圈,在它幹過活的田邊地頭。老蔡想,過了今夜,小黃沙就會從這塊地裏走出去,再也回不來了。

田野裏充滿禾香,麥苗兒高齊膝蓋,老蔡任由小黃沙去啃,讓它吃個夠,哪怕脹得半死,因為這裏麵也有它的勞動。那小家夥在小黃沙的胯間吃奶,小腦殼一衝一衝的。老蔡想到明天的母子分離,就忍不住抹了把淚,他看了那一輪月兒,怎麼也是個月牙兒。

第二天,隊長帶著食品公司的老萬來了。老萬殺了很多頭牛。牛欄裏隻有小黃沙和那頭吃奶的崽。隊長和老萬進了牛圈,老萬走過去,那小黃沙就躲得遠遠的,耳朵向前直伸,眼睛光光地直盯老萬。老萬越走越近,那小黃沙就蹲開兩條後腿,撒起尿來,老蔡看那尿是一汩血水。老蔡明白,牛是通人性的。

隊長解開棕繩,拖小黃沙出牛欄,但它不走,老萬就在後麵拍了一把,小黃沙飛跑起來。老蔡抱著小犢的脖子,看到小黃沙流下了兩道黑黑的淚,“哞哞哞”叫得慘人。小犢也叫了,老蔡怎麼聽也是在叫“媽—媽—”。像個孩子。小犢的瘦弱小蹄踹著地。

小黃沙被老萬拽走了,它一步一回頭地轉頭瞅那牛圈它的叫喚聲不再是“哞哞”的聲音,而是憤怒的吼叫,那眼圈圈黑了一大圈,還是淚。

老萬走遠了。而小犢還在叫:“媽——媽”。老蔡在這慘叫中哭出了聲。隊長進了牛圈,對老蔡說,我曉得您心疼。我也是沒辦法,我不能把那些壯實的耕牛賣了呀。隊長說,您也知道,羊子不行了,要錢開刀呀。老蔡這才知道隊長賣牛的原因。

羊子媽叫姚二姐,人長得健美,丈夫十年前去了。老蔡也知道,羊子是隊長的,七歲了,心肺有毛病,老是咳嗽,也拖苦了姚二姐。幾天前,姚二姐把羊子弄進了城,醫生說要開刀。

下午,隊長去了食品公司,取了錢,二百塊。帶回了一張濕牛皮,是小黃沙的。隊上要繃鼓,死了人要用鼓,車水要用鼓,薅草要用鼓,而倉庫的那隻鼓已被老鼠咬了兩個洞。

老蔡不忍看那堆還淌著血水的牛皮。他對隊長說,你把那皮晾高點吧。隊長答應了。其實老蔡是怕那欄裏的小犢看到這張皮。

這時,那小犢在圈裏突然慘叫了,聲音是直的,老蔡聽出,那是在哭。老蔡心裏全亂了。老蔡一會兒才搞明白,這風是順著那張濕牛皮吹進了牛圈的門,這血腥的味兒就送到了牛欄裏。

老蔡進了牛圈,他手裏提著那根檀木棒子。他走近了小牛犢,他並沒用多大的力,在它頭上一下,那犢就不叫了。老蔡泣說,不是我心狠呐,是你逼的。

隊長來了,他一切都明白了,老蔡是犯罪呀。隊長說,是它自己撞死的,它沒奶吃了。

一切都平靜了。老蔡與隊長出了牛圈,突然就見一輛白色的救護車進了村口,隊長驚呆了,他知道出了什麼事。

羊子死了,沒下手術台就死了。院長問姚二姐,是用車送還是弄人來接,二姐說,他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車哩。院長說,那就用車送吧。

老蔡說:這是天意。隊長點點頭,他哽咽住了。

那二百元錢,剛好能付上羊子的住院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