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橫哈哈一笑,一掃此前頹色。他確實曾有此想法,但離軒坦誠相告,以田橫身具的古人之風,實無法以此相報。齊滅幾成定局,田橫心中已下定決心,也就迅速調整心態,誠心請教,何以此計不成。
“無他,田兄惟不知我王之誌爾!”離軒解道,“大王雄才大略,以統一天下為誌,若統一天下需離軒之頭,大王縱有不舍,也決不會猶豫分毫。”
田橫心中悚然,雖隻得片語,但一個縱橫無敵、雄心萬丈的秦王形象一下子在心中豐滿起來。卻也於瞬間明白了離軒為何說以他為質,並不能挽回齊滅之勢。
“田兄忠君誠友,吾知兄已存以身報國之念,但這並不是離軒所願見到的結局。”離軒誠懇地向田橫說道。
田橫心中對離軒敬服,默然片刻,歎道:“離兄曾言‘天下之才盡出於齊’,然而田橫所見,卻是‘天下之才盡為秦用’,離兄之才,田橫佩服。”
離軒道:“在田兄麵前,離軒豈敢稱‘才’?田兄之意,已寫在臉上,而田兄之賢離軒也早有知聞,猜到此節,並不為難。”
“然則為臣則忠,田橫又有宗室之親,國破之時,以身報國,正當其用。”田橫平靜地說道。
“恐怕田兄沒有這個機會了,小弟來此,正是要避免生靈塗炭,為萬民爭取一條生路。”離軒道。
田橫皺眉,道:“離兄避免生靈塗炭之意,莫非是……勸降?”
離軒沒有正麵回答,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齊地經濟繁榮、文化昌盛,富庶天下,如若兩國起刀兵、相與爭殺,其後果如何,田兄何以認為?”
田橫一怔,略一思索,回道:“齊人重文,卻並不輕武。齊人重義而輕生,若兩國大戰一起,君王一呼,全民皆兵,百萬人無一後退,至死不悔。”
“結果如何?”離軒追問。
田橫長歎一聲:“伏屍百萬,千裏縞素,良田盡毀,百業盡廢。最終仍不可力敵,齊之亡已定矣。”
“但縱然如此,大丈夫當有所為,若國破如此,留此殘軀何用?”田橫的話語,讓離軒隱約間想起北上邯鄲期間襲殺自己的楚人,在其自殺之前,也曾有此等無奈豪言留下。
對於這樣的忠誠誌士,拋去各為其主的立場,離軒極為欽佩。任何時候任何一國,這般熱血男兒都是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若無這等熱血男兒,國無以為國,家無以為家。
離軒感佩之餘,誠懇地說道:“世人皆知,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齊魯大地則猶有甚之。但無論秦王、廷尉和離軒,都不願齊魯文教之地千裏流血,大好男兒頭顱落地,孤兒寡母流淚泣血。離軒故來此地,願免一場彌天之災。田兄大義大節,離軒早知,但為國盡忠,若無民在,山河破碎,此身殉國又如何?”
田橫默然。
“昔東齊西秦,南楚北燕,其實都是周室天下。周室衰亡,而天下共逐之。秦齊之間,非夷我之別,存千裏江山,保萬千百姓,使民免遭劫難,也是報國。”離軒說道。
田橫突然全然仰天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