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這大半年來,她明顯感覺到了陳天天的敵意。多少次擦肩而過時,她點頭微笑,她視若無睹;多少次例行班會時,她在台上滔滔不絕,她在台下侃侃而談;多少次貿然頂撞,多少次嗤之以鼻,多少次冷嘲熱諷!那姑娘盛氣淩人地完全不顧及她作為教師的威嚴,即便自己有心化解、主動示好,最後也隻是落得個自言自語的下場。
她也想過,是不是天天知道了自己對陸黎的過往情愫,可她既然敢把那封信夾在喜被中,就擺明了不怕別人看到。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的她要多坦蕩就有多坦蕩,要多光明磊落就有多光明磊落,如果非要說她還對陸黎存有幻想,那麼,也早就在他們訂婚之時完全破滅了。她那樣做,無非是想給曾經的自己一個交代,何至於陳天天這樣不依不饒、隨意羞辱?
嚴淑芬不禁黯然,說起來,陸黎與她似乎更疏遠了,除了春節時發過一條恭賀新春的短信,其餘時間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毫無音訊。之前說好的同學聚會也沒了下文,想來是畢業太久,不易召集了吧。
她端著早餐默默在角落裏找了個位子,才吃兩口,就有人在她對麵坐了下來,靦腆地說:“嚴老師,早啊。”
她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早。”
這個男孩子理著清爽的板刷頭,麵容白淨、身形消瘦,正是經常找她談論古典文學的王慧,最近也巧了,幾乎每天早晨都能在食堂與他偶遇,有時點頭打個招呼也就散了,如果他正好有問題請教,便順理成章地坐在一起。嚴淑芬挺喜歡這個好學的學生,每次講解都十分耐心細致,如果遇到她也不會的問題,兩人便共同探討、分享心得,像是師生,又像是誌同道合的夥伴。
果然,他今天又是帶著問題來的,“老師,我最近重讀了一遍《紅樓夢》,對於裏麵描寫林黛玉外貌的那句‘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有些疑惑。”
“哦?”嚴淑芬眼睛一亮,“你覺得哪裏不對?”
“這後半句不免粗俗,完全不符合林黛玉的人物性格。我查了一些資料,發現各脂本所寫的不盡相同,甲戌本又被塗抹,心裏更是疑惑,常常想得夜不能寐。”
嚴淑芬讚許地點了點頭,“做學問就得有這刨根問底的精神,你說的這處,早就有人提出質疑了,周汝昌先生早年就曾細檢過甲戌原本,認為不是‘含情目’,而是‘含露目’,可惜紅學界不屑。後來,他到蘇聯察看列藏本,裏麵這樣寫,‘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字跡清晰,語言優美,當是曹雪芹原稿了。”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王慧喃喃自語,接著撫掌而笑,“好美,一定是了!可是這個版本怎麼沒有通行呢?舊版本中的‘含情目’三字,看著實在有些倒胃口。”
嚴淑芬歎了口氣,神色痛惜,“自古文人多相輕啊!”
“哎,真是可惜了。”
“不過,即便紅學界至今不肯承認,列藏本中所雲仍是目前發現的最好的描寫了。”她摘下被熱氣蒙上薄霧的眼鏡,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近視眼最難的就是吃飯和剪頭發了。”
“吃飯難可以理解,剪頭發難又是從何說起?”王慧問。
她難得露出狡黠的神情,“剪頭發的時候看不清楚,剪完戴上眼鏡心裏立馬拔涼拔涼的,默默罵句三字經,然後很鎮定地對剪發小弟說,還行。”
王慧笑得滿臉通紅,久久才抬起頭說:“老師,你真可愛。”
“可愛?你還是第一個說我可愛的人。”
“真的,老師你一定要多笑,你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臉上還有一對酒窩。”他的臉紅紅的,帶著點緊張,最後像鼓足了勇氣般直視她的眼睛,“老師,以後別戴眼鏡了,其實,你也有一雙‘含露目’,很美。”
嚴淑芬愕然,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筷子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一時竟不知所措。(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