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昭帝既然這麼想坐穩皇位,那麼我便將他從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拉下來。沈珩既然這麼在意權勢,那麼我便毀了他的一切,讓他卑微到塵埃裏。

雖然我平日裏不喜歡政事,但皇宮裏的那些事還是聽到過些許。昭帝身子尚健朗,而且又將那把龍椅看得十分重,因此遲遲不肯立太子,讓一眾皇子互相猜忌,互相牽製。在這些皇子之中,大皇子乃皇後所出,勢力最大,但行事莽撞。四皇子雖然謹慎,但又顯得畏首畏尾。六皇子精明,做事又有分寸,但身子極弱,不像長壽之人。唯有五皇子謝楓,不得昭帝疼愛,整日裏笑盈盈的,看似雲淡風輕,不參與皇子間的爭奪,卻是最會收斂鋒芒,最會一招致命的一個。隻有他,可以扶持。

我在城中的一間客棧裏歇了腳,待雨停,我便換了衣服去了謝楓的府中。

他府中的下人極為伶俐,我隻報了姓名,他們便帶著我去了謝楓的院子。

謝楓的府邸很大,一座座院子錯落有致,我跟在下人身後,曲曲折折,走過數十道門。待走到一處不起眼的院子時,我不經意間側過臉,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

我有些吃驚,隨後便了然於心。

不多久我就來到了謝楓的院子,此時謝楓正在書房裏描繪一幅丹青。看到我後,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筆,道:“蘇姑娘,今日怎有空來此?”

我亦笑了笑,看著他直說道:“自然是來幫殿下實現願望。”

經曆了這麼多,別的不說,這與人寒暄的假笑我倒學了個十成十。

“哦?”他臉上的笑意不減,眼中卻有一絲冷意閃過,“我竟不知蘇姑娘還有這等本事。”

果真是狐狸,我在心裏冷哼了一聲,但臉上未顯露分毫:“不瞞殿下,來之前我還沒有把握是否能說服殿下,但在殿下府裏瞧見一位故人後,我就能肯定心中所想,他可是被當今聖上誅了滿門在逃的欽犯,殿下還要讓我再說下去嗎?”

謝楓終於收斂了所有笑意,揮手讓書房裏的下人都下去後,才道:“你看見顧紹了?”

“對。”本來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勸動謝楓奪權,但在看見顧紹後,我就鬆了一口氣。顧太傅當著天下人逼宮造反,被昭帝誅了滿門,屍首掛在臨安城門處三日以警醒世人。唯有顧紹一個漏網之魚,在顧太傅逼宮之前被顧太傅偷偷送走,如今是昭帝張貼皇榜懸賞萬金通緝的要犯,謝楓敢在此時收留顧紹,那便是與昭帝作對。他既有這種心思,想必也十分想得到皇位。

聽到我的回答,他臉色陰沉。我笑了笑:“殿下不必擔心,我與顧公子是舊識,又是來幫助殿下實現宏圖偉業的,自然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他眼中皆是不信任:“蘇姑娘是龍脈之身,是我西梁的至神。所有人都知道,誰得到了龍脈,就能得到天下。隻是,蘇姑娘為什麼要幫我?”

“報仇。”我神色一凜,抬起自己斷了一指的手,冷笑道,“昭帝和沈珩為了找到龍脈將我害到如此境地,此仇不報,我怎能甘心?沈珩玩弄權勢,想保昭帝,我就扶持一位新君將他們全都拉下水。眾多皇子中,唯有五殿下沉穩內斂,有帝王相,所以我就來找殿下了。”

聞言,謝楓眼中的懷疑散去些許,他笑了笑道:“多謝蘇姑娘抬舉,隻是此事甚大,還不能立刻答應姑娘。”

我挑眉,點了點頭:“殿下想通了可以去城東的客棧找我,我會等著殿下的。”

雖然不再下雨,但臨安的天氣還是陰陰沉沉的。我從謝楓府中出來,朝客棧走去。

謝楓沒有答應,我早已想到,他那麼謹慎,昭帝再怎麼不器重他,也是他的生父,他猶豫不決也在情理之中。

回到客棧的時候,我一眼便望見坐在大堂裏的容桓。看到我後,他站了起來。玉冠束起他一半青絲,另一半蕩在風裏,素白的衫子外籠著一層青紗薄衫,流蘇腰帶鬆鬆垮垮地係在腰間。他安靜地站在喧鬧的大堂裏,一瞬間飄然若仙。

“你怎麼又來了?”

他笑了笑,彎起的眼睛像星子一樣亮:“我說過,我要幫你。”

沒有半分騙人的模樣。

自從能隱隱約約記起幾年前的事,我對他總是有些愧疚。即便他知道沈珩的事,即便他也騙了我,可我對他恨不起來。

他雖與沈珩的關係並不如宋少卿那麼好,但我不想讓自己再被騙一次。

“想幫我?”我對他道,“最近西梁災害、戰事不斷,我會想法再讓一些地方發生動亂,到時候昭帝定會找你這個大祭司占卜。既然你想幫我,那你就告訴昭帝,卦象顯示,若要西梁平安渡過此劫,須立大皇子為儲君,以穩定謝家的天龍之相。”

“這……”容桓微微蹙眉,有些遲疑。

他是西梁的大祭司,就是占天象,預災禍的,西梁的百姓比尊重昭帝還要尊重他。他心善,又有祭司傳承的信念,即便不喜昭帝,但也不想將百姓卷入其中,受戰亂之苦。我沒指望他答應,隻是想以此將他逼走,現在我不想見到任何一個和沈珩有牽扯的人。

他沒有回答,我心中了然,轉身想要回房間。然而,下一秒,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我答應。”

他的模樣極其認真,沒有半點玩笑的樣子,我吃了一驚。

我看了他須臾,既然他想幫我,我自然樂意,有他在,我的計劃會事半功倍。

我從衣襟裏取出一粒藥丸塞到他的嘴裏,他沒有反應過來,咽了下去。他低咳了幾聲,抬起眼問我:“方才是什麼?”

“蘇家的毒藥。”我挑眉,“若你沒有騙我,十日之後我便會給你解藥。若你騙我,我就讓你立刻毒發身亡。”

他一愣,隨後苦笑,眼睛裏有一絲難過:“思玥,沒有必要,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幫你得到,哪怕讓我違背天命。”

說完,他便離開。

看著他消瘦的背影,我有些不忍,可我已經顧不得太多,我被騙了太多太多次,我不得不防。

回到房中,我盤坐在床榻上,用身體裏所有的真氣去衝破封印。每次我衝破封印,氣息不穩,西梁便有一處要發生天災禍事。

這就是龍脈。

龍脈安,西梁安;龍脈毀,西梁亡。

衝破封印後,有什麼東西想要衝破我的身體出去,我拚命抑製住它。感覺已經差不多時,我這才封了自己的內關穴。待我平穩下來,一股腥熱的東西從心頭湧了出來,我俯身吐出一口血來。

這就是破印的代價,得用命去換。

第二日,西南數山莫名坍塌的消息便傳遍西梁。有了之前發生的事情,一時間人心惶惶,哀聲遍地,都道上蒼動怒,要滅西梁。

第三日,昭帝宣容桓進了宮。隨後,皇長子沐浴紫氣、有天龍之相、能解救西梁的消息從宮中傳了出來。昭帝大喜,立刻下旨,定在一個月後的某個黃道吉日,封大皇子為太子,舉國同慶。

第五日,謝楓來了。

他猶豫不決,我便推他一把,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雖然謝楓還像以往一般悠悠然,但我能看出他眼中的焦急。他道:“大皇兄驕縱又處事魯莽,愛用武力解決事情,若西梁落在他的手上,百姓定過不上好日子。不知蘇姑娘關於太子之事可有什麼好的辦法?”

我道:“這個結果是大祭司占卜而出,那大殿下便是聖上認定的太子。但若是大殿下做出一些失德有損皇家顏麵之事,即便聖上再想立他為太子那也不行。想必殿下知道該怎麼做。

“這些日子殿下可以多在城中走動,幫助一些難民,讓百姓知道殿下才是真正愛民之人。”

謝楓笑了笑:“蘇姑娘真是個妙人,我這就差人去辦。”

謝楓走後,容桓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低咳了幾聲,道:“即便大殿下做不成儲君,聖上也不會輕易立五殿下為太子。”

我道:“那是自然。”

但是自從容桓占出大皇子可助西梁渡過此劫後,西梁的百姓皆把他當作最後的希望。若他失德,無法立為太子,希望破滅,百姓的怒意和怨恨就是對昭帝狠狠的一擊,這才是我想要的。

果然,沒過幾日,宮中便傳來大皇子醉酒調戲陳美人的消息。那日正好是端陽節,昭帝在宮中設宴,朝中重臣皆攜家眷而去。眾人飲得正酣,陳美人宮中的侍女哭著跑入了宴席,求昭帝去看看陳美人。眾人跟著昭帝去了陳美人宮中,隻見醉醺醺的大皇子撕破了陳美人的衣服,陳美人掙紮不過哭成了淚人。那些朝臣家眷炸開了鍋,低聲議論起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冷哼了一聲,甩袖而去。昭帝臉色鐵青,一腳將大皇子從陳美人身上踹了下去。

若是在以前出了這檔子事,昭帝定會殺了陳美人,絕不讓這件事泄露分毫,如今這麼多人都看了去,他再想封鎖消息也是無濟於事。

大皇子失德之事很快就傳遍了西梁,希望破滅,怒火很快在百姓心中點燃。其他皇子一派的勢力更借此機會向昭帝施壓,立太子之事不得不另做打算。

為了穩定民心,昭帝撥了十萬兩黃金,派沈珩去晉南賑災。

謝楓像往常一樣,每次朝中有了什麼動靜,他便來告訴我。

他的話音剛落,我便道:“截了他。”

謝楓有些擔憂:“截這些東西做什麼?而且最近怪事頗多,父皇這才派沈珩親自去送賑災款,他一定慎之又慎。若事情敗露,我們必死無疑。”

“顧紹手裏不是有一群顧太傅留下的死士嗎?”我思索一下,又道,“這次就讓顧家的死士去。若得手了,便偷偷將這些金子運到晉南,待一個月後風聲小了便拿出一部分以你的名義送給災民,其他的則用來買兵器火藥,這樣既可以落得個好名聲,又能強兵。若失了手,他們恨昭帝入骨,也不會將你說出。昭帝隻知道他們是顧家人,他滅了顧家滿門,顧家的死士與他作對,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謝楓還是猶豫。

“明早沈珩便出發,按照行軍的速度,他們夜裏應該會在城外七十裏的九黎山山腳下歇息。沈珩現在身上有傷,武功已大不如前,明晚是動手的最佳時機。明晚我也會去,到時我讓人先把沈珩引開,再讓顧家的死士動手。若殿下還是信不過顧家的死士,任務失敗之際,我會毀了九黎山,不會給聖上留下一個活口。”

大抵是看出了我的堅定,謝楓終於點頭,笑道:“既然蘇姑娘這麼有把握,便有勞蘇姑娘了。回府我便讓顧家的死士先去九黎山等待,明早再送姑娘前去。”

謝楓離開後,我便跌坐在床榻上。容桓進門看到我的模樣,慌忙跑來問道:“思玥,你怎麼了?”

我本是一個將死之人,可因為恨,又吊著一口氣多活了這麼久,而且還兩次衝破了封印,身子自然不比以前。可是我不能死,我起碼要活得比昭帝和沈珩久。

我急喘了兩下,這才感覺胸口不怎麼悶了。

容桓很焦急:“明天不要去了,我去找大夫來。”

我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離開。

他的聲音在顫抖:“思玥,收手吧。我來幫你,是想你快些好,可現在,你的病根本沒有好轉,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我攥住他的手腕,笑了笑,安撫他道:“若是不報仇,若是你不幫我,我怕早已經死了。阿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聲“阿桓”終於讓他漸漸平靜下來,他扶我躺好,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在這兒看著你。”

我點了點頭,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九黎山,跟我一起去的是謝楓身邊的姑娘,十七。她的相貌、身材與我有七分相似,在漆黑的夜裏,若不仔細看是分辨不出來的。

我們在九黎山等了兩個多時辰,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數不清的星星布滿了漆黑的夜空,靜謐的山間隻餘瑟瑟風聲和蟲鳴。

果真像我想的那般,沈珩他們在山腳下空蕩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們一行數百人,身後拉著十多個箱子,想必就是黃金。

我們又等了一刻鍾,待他們安頓好,有的將士開始打盹了,十七從草叢裏走了出來。她戴著麵紗,穿著我的衣服,待瞧見沈珩看到她後,她便朝深山裏跑去。

沈珩果然跟了去。

直到沈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我這才朝死士們使了個眼色。他們手握彎刀,從草叢裏跳出去砍向那些將士。

那些將士本就疲乏困倦,又不敵顧家的死士,不過轉眼的工夫便死了一地。

我踢開眼前的屍體,讓死士打開所有的箱子,盈盈金光瞬時泛了出來。

這一切太過順利,順利得讓我有些不安。

死士們大喜,抱拳道:“蘇姑娘好計謀。”

我淡淡道:“你們先把黃金帶走。”

死士不解:“蘇姑娘不走嗎?”

我道:“十七還沒回來,我去看看,以免她落在沈珩手中。你們快走,若沈珩回來,這一切可都白費了。”

聞言,死士們也不再多語,拉著馬車朝晉南的方向走去。

待他們走遠後,我從衣襟裏取出謝楓府裏的腰牌,摩挲了一下,勾了勾嘴角,扔在那一地屍體上。

做完這一切,我轉身想要離開,然,一抬眼,一抹白色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

他嘴角含笑,玉冠白袍,站在溫潤的月光下,高貴得不可攀附,卻又溫柔得讓人想要靠近。

“思玥。”他輕聲喚道,那樣親近,仿佛我們許久未見,都很思念對方,仿佛他從未做過那些傷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