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放晴了,陰雲散去,陽光格外耀眼。
我像是睡了許多年,睜開眼,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了。
淡青的紗從房梁上軟軟地垂了下來,紅木雕花床,頭頂是一縷一縷的流蘇。初春的暖陽透過窗欞灑了進來,整個房間極為明亮。
不是容府。
窗前有一張梨花木案幾,一男子坐在案幾旁翻閱著書籍。他背對床榻,頎長的背影格外熟悉。
大抵是聽到了動靜,他回過頭來,眸清如星,嘴角帶笑,清俊的臉在明晃晃的陽光中分外耀眼。
即便兩人有著一樣的容貌,但是隻要一個眼神、一個表情,我就知道,這是沈珩。
我不敢想象,我以為自己還在夢裏沒有醒來。他失蹤了那麼久,久到我不敢去打探他的消息,久到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
我想我一定是哭了,模糊中,我看到沈珩快步走來。他在我的身旁坐了下來,而後一把將我抱在了懷中。
他抱得很緊,雙手有些顫抖,不住地在我耳邊呢喃道:“都過去了,思玥。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明明念了他那麼久,日思夜想,盼著他回來,可這一刻,我說不出話來,像是一輩子沒有哭過一般,攥著他的衣角痛哭出聲。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到後來小腹又疼了起來,我迷迷糊糊地在他懷裏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暮色四合,點點星子布滿夜空。我抬眼朝四周望去,未看到沈珩的身影,卻看到白清寒抱著劍如一尊活閻王般坐在幾步遠的紅木桌旁,身側是托著下巴百無聊賴的“小斷袖”。
“小斷袖”餘光瞥到我的動靜,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開心地大叫著跑了過來:“清寒,快來快來!”
“小斷袖”趴在我的床榻上,一把抓住我的手,微彎的眉眼像星星一樣:“小葉子,你醒了?”
跟在他身後的白清寒一把拍在他的腦袋上:“小聲點。”
雖然“小斷袖”沒有一點男子氣概,跟個大姑娘似的,但他到底是個男子,被他這麼抓著,我還是有些不適應,於是掙紮著把手抽了出來。他也不在意,紅著臉傻笑了兩聲。
大抵是夜深了,再沒了白日的明亮,之前發生的一幕一幕便排山倒海般湧到我的心裏。
我把手緩緩地放在小腹上,那裏空落落的,到這時我才清楚地感覺到我的孩子已經死了。
大抵是看出了我的難過,白清寒難得溫柔起來,她在我的床榻邊坐了下來,輕聲道:“思玥,一切都過去了。沈珩回來了,你現在安全了。”
“小斷袖”也在一旁附和:“是呀,小葉子,有沈珩在,昭帝也不敢再傷害你分毫了。”
“昭帝”二字如一根刺梗在了我的心裏,讓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我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沈珩何時回來的?”
白清寒道:“這段日子宋少卿他們一直在尋找沈珩的下落,沈遇逼宮的那個早晨,宋少卿方在城外棲梧山的山洞裏找到被封了內力的沈珩。他們本想著在沈遇逼宮前將你救出來,可是等他們趕到宮門時,一切都遲了。你小產了,氣急衝破了封印。”
我的手放在小腹上,聽到“小產”二字,心裏一抽一抽地疼。
白清寒看了看我,試探著問道:“思玥,你不問問沈遇怎麼樣了嗎?”
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那一刀下去,沈遇即便不死,也成活死人了。
她看我不回答,又道:“沈遇他死了……”
她一直盯著我看,似乎想從我的臉上尋找出一絲感情來:“你……沒有半分難過?”
我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替沈遇說起話來,我緊緊攥住身下的錦被,淡淡道:“難過?沈遇毀我清白,斷我小指,害我孩兒,我殺他百次都不為過!”
大抵是我眼中的恨意太深,“小斷袖”忙拉住我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安撫我道:“都過去了,小葉子,不想了。”而後他又瞪了白清寒一眼,“別說了。”
“小斷袖”和白清寒一直待到了深夜,待府裏的人請了幾次後,他們這才離開。
之後的幾天裏,我昏睡的時間一直比清醒的時間長,整個人都懨懨的,沒有一絲力氣。
沈珩經常來陪我,他不愛說話,總是靜靜地坐在床榻旁陪著我,或是念書給我聽。他低垂著眼睫,認真地瞧著手裏的書卷,雖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聲音萬分溫柔。一縷青絲順著他的肩頭滑落在身前,在素白的長衫上打了個彎兒,讓他比庭院裏的陽光還要耀眼。
這樣安靜的時光,若是在以前,我必不會像現在這樣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我定歡喜地跳起來,抱住他的腰。可現在,我開心不起來。
“沈珩,”我輕輕低喚出聲,打斷了他,“我累了。”
他一頓,沒有想到我會拒絕他的好意,但他還是笑了笑,道:“我扶你躺下。”
我伸手抵住了他的手,又淡淡道:“不用。”
我的排斥讓他一愣,他眼中閃過一絲難過,很快又彌散在漆黑的眼眸裏。
我強忍住眼中的酸意,側過身子躺了下來,不再看他。
他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後,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知道他站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離開。直到他彎腰輕輕地替我掖了掖被角,輕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外,我這才鬆開緊緊咬住的嘴角,難過地流下淚來。
白清寒問我可為沈遇難過分毫時,我以為我經曆過這麼多事後會心如死水,再無一絲波瀾。如今看到沈珩,我才知道,他還是可以這麼輕易地牽扯住我所有的感情。他離開的那段日子,我那樣期盼著他回來,我以為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我原諒他欺騙了我,我們一起去找大哥和蘇家人。現在我發現我錯了,即便沈遇和孩子已經死了,可他們還是不斷地浮現在我眼前,如一根刺般狠狠地紮進了我的心裏。
以前的蘇葉死了,那個全心全意愛著沈珩、幹幹淨淨的蘇葉死了。現在活著的蘇思玥,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清白和愛一個人的資格。
現在的蘇思玥啊,不過是一個想愛卻不敢愛的可憐蟲。
“小斷袖”和白清寒經常來看我,有時宋少卿也會跟著來。看著他與白清寒吵得不可開交,眼中帶著無限笑意的模樣,我當真是羨慕得厲害。
我能感覺出來,我漸漸地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再感興趣,沒有力氣做任何事,連飯菜都咽不下去。
我不再讓“小斷袖”和白清寒來看我,連沈珩也不再見。我迅速瘦下去,臉色慘白,形容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