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檀經常扶我到暖融融的庭院裏坐著,給我講一些有趣的事。可她說十句,我聽不進去一句。我總是看著遠處發呆,有時是一片落葉,有時是飄著的雲,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什麼,但總是能看半晌。
府裏的下人看到我這副模樣覺得我已經癡傻,聽不進去話。有時他們會在我身後竊竊私語,說我病了,快要死了。他們還說他們大人急瘋了,找遍了臨安的大夫,重賞萬金,隻求能治好我的病。
可來來往往這麼多醫者,宋少卿也來了,沈府的門檻都要被踏平了,到最後,我卻是連藥都吃不進去了。
大夫對沈珩說:“姑娘一心求死,即便是仙人在世,也是無濟於事。”
沈珩這樣溫和的一個人,居然也會發火。開始他還會怒聲要將這些人治罪,到後來,說這話的大夫多了,連宋少卿都這麼說了,他再聽到時,隻閉上了眼睛,挫敗地揮了揮手讓他們離開。
知道我不想見人,沈珩不常出現在我麵前。我以為他隻是在夜深或者我熟睡時,站在我床前看著我。有一天夜裏,我從睡夢中醒來,卻發現他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裏,整個身體不停地顫抖著。他似乎很難過,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問我:“思玥,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留住你?”
我的心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我沒有睜開眼睛,任由他抱著。直到快要天亮之際,他將我放開,輕輕離開。
我很想拉住他的手,可我不能,我隻能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很快就好了,等我死了,他便會慢慢將我忘掉,下一世,等我們之間沒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我再去尋他。
從我衝破封印的那一天起,西梁各處災害不斷。西北蠻夷來犯,邊關百姓慘死無數。靖州暴雨不斷,河壩決堤,數十個村子瞬間被洪水吞沒。顧太傅因逼宮被處死,顧家被滿門抄斬。我不知道沈珩怎麼和昭帝說的,竟從此事中全身而退。
我的身子越來越沉,後來到了需要秋檀扶著才能起身的地步。大抵是不忍我帶著遺憾離開人世,蘇逸居然來到了沈府。
雖然我們並無血緣關係,卻在一起生活數載,他似親生兄長般待我。
看到我的模樣,一向刻薄的他竟也紅了眼眶。我想安慰他,告訴他我沒事,可發覺連笑都很困難。
他忙扶我躺好,讓我別再說話。
他帶來了阿爹和大哥的消息,青靈山被燒後,他們便帶著蘇家人匆匆離開,又尋了一處安全的地方藏匿起來。
他還帶來了阿爹和大哥的信,信上說讓蘇逸接我回去。我難過得想哭,我也很想回去,很想看看自小便寵我的大哥現在是什麼模樣,應該還是像以前那般風姿綽約,謫仙一樣。可我這個模樣,應是撐不到再見他們的那一天了。
看到蘇逸,我很是高興,聽他說了半晌,後來身子實在撐不住了,這才放他離開。
到了晚上,沈珩又來瞧我。他以為我睡著了,步子很輕。我側著身子朝裏躺著,聽到他輕輕地坐在我身後的床榻上。他沒有說半句話,就這樣坐了一夜,天亮之際,這才離開。
我亦一夜無眠。
我知道蘇逸是他找來的,他想讓蘇逸和蘇家人留住我。我很感激他能讓我在臨死之前知道阿爹和大哥平安,讓我沒有了牽掛。可是我想放手了,我已經配不上他,又是這樣的身份,我怕哪天昭帝不開心,再連累他丟了性命。沒了我,他還是西梁的丞相,有著忠義的信仰,念著天下蒼生,即便昭帝容不下他,沒有我這個累贅,他也能很輕易地脫身,施展他的才華,實現他的抱負。
那時我真的以為自己會在十九歲這一年死去,帶著對沈珩的愛,死去。直到五日後,臨安陰雨連綿了數日,雨後初晴。
秋檀在屋裏悶了許久,難得有了一個好天氣,她十分歡喜,嘰嘰喳喳的,像隻小麻雀一樣,想要扶著我在府裏的花園裏走一走。
窗外的陽光洋洋灑灑地鋪了一地,我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同意了。
沈珩不在府中,一早便和宋少卿出去了。
朱紅的遊廊曲曲折折,兩旁的竹子青青翠翠,怪石浮橋,風光綺麗。
走了半個時辰,我覺得冷了,秋檀便扶著我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而後便快步回院子裏去取披風了。
沈珩喜靜,因此府裏的下人不多,整個宅子十分安靜。
我本看著不遠處的浮橋出神,突然,一聲微弱的叫聲將我拉回思緒。接著,又是一聲聲大叫,因為離得遠,聽得不太清楚,但也能感覺到聲音裏的淒慘。
沈府怎會有女人的慘叫聲?我心中疑惑,便聽著聲音尋去。
府裏假山多,我順著聲音一直朝假山走去,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我在一處假山前停了下來。
這山與其他假山不同,山前長著高高的雜草。我伸手將荒草拔去,但見一石門出現在眼前。
石門很沉,我使出全身的力氣,這才將門推開。借著光,我看到一條小道出現在眼前,向下蜿蜒在不遠處的黑暗裏。
沈府竟然有這種地方。
我扶著凹凸不平的石壁沿著石階朝下走去,迎麵而來的是大片黑暗。大約走了百十步,這才有了一絲光亮。
借著石壁兩旁微弱的火光,我這才看清這裏是一處地牢。
過道兩旁皆是牢房,陰冷潮濕,中間則擺滿了刑具。
沈府竟然有地牢?
接著,又是一陣淒厲的叫聲,有些耳熟。
我朝最裏麵的牢房走去,隻見一女子蜷縮在角落裏。她頭發淩亂,身上盡是鞭傷,傷口已結了血痂。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她的眉眼不再像以往那般精致,而是變得十分落魄,再沒了以前的端莊和驕傲。
傅鳶容。
她為何在這裏?還被人用了刑?
看到我後,她的眼睛裏瞬間蒙上一層恨意。她猛地站起身,幾步來到我麵前,聲音尖厲:“蘇思玥,你怎麼還沒死?”
她恨得咬牙切齒。我蹙眉,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麼在這裏?誰打你了?”
“我為什麼在這裏?”聞言,她大笑出聲,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你難道不知道?你裝什麼無辜?還不都是因為你!”
她這話說得讓我更不明白,而她隻顧大笑,癲狂的模樣竟讓人無法相信她曾是名滿臨安的大家閨秀。
大抵是我平靜的模樣激怒了她,她突然停止了笑,隔著牢房的木欄杆一把攥住了我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