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十五日後,沈遇娶了傅鳶容。

我不知道沈遇要得到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去救沈珩,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隻能一次又一次恨自己無能。

大抵是沈遇怕我會在他的婚宴上鬧事,一大早便派了十多個侍衛守在了妙清院前,連秋檀都被他支走了。

妙清院並不偏遠,當時沈珩在時,特意選了個離他最近的院子。

我坐在窗前,依稀間聽到前院杯盞交錯,鑼鼓喧鬧。

妙清院裏冷清得可怕,我熟悉院子裏的地勢,打算等兩日沈遇把這些侍衛撤去之後,我就偷偷溜走。

我正想著到時候要從哪條路走,突然,一陣爭執聲從院子裏傳了過來。我起身去看,隻見“小斷袖”和白清寒正站在院子前,與攔下他們的侍衛理論著。

“小斷袖”還是跟個小姑娘似的,一張包子臉白白嫩嫩的。他氣急了,臉上染上了紅意,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塊令牌伸到侍衛眼前,氣呼呼道:“大膽!我可是安定侯府的小侯爺,都給本侯爺讓開,不然現在就砍了你們!”

那些侍衛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小斷袖”不再與他們糾纏,直接推開了他們,一旁的白清寒朝他們翻了個白眼,雙手抱劍直直地朝院子裏走來。

我慌忙迎了過去,“小斷袖”看到我後,一把抱住了我,哇哇地說:“小葉子,你竟然是蘇家的少主!他們說你叫蘇思玥,不過我還是習慣叫你小葉子。還好你沒事,我和清寒都好擔心你啊。”

他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

白清寒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扯了出去:“哎哎哎,離遠點。”

“小斷袖”臉上一紅,又拉著我的衣袖絮叨:“小葉子,你都不知道,現在沈珩好過分,凶巴巴的。前幾日我們要來看你,他都不允許我們看,直到今天他成親,我們這才有機會進來。”

他還不知道現在的沈珩不是真正的沈珩,而是沈遇。

他越說越氣:“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那麼喜歡他,以後本小侯爺見他一次罵他一次。”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難過,不知道沈珩現在在哪兒,他是否知道因為沈遇而少了一朵爛桃花,他是否知道他今天娶了親,娶的是他不喜歡的傅鳶容,他是否知道坊間的百姓已經開始傳言,說他們的丞相不再像以前一樣溫和正直,而是與顧太傅走得越來越近。

見我沒說話,“小斷袖”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小葉子,是不是我罵沈珩,你心疼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解釋,甚至不能告訴他,現在站在世人麵前的根本不是沈珩。

大抵是白清寒嫌他太吵了,抬眼看了眼院子,對他說道:“你出去等一會兒。”

“小斷袖”不樂意了:“為什麼要我出去等?”

白清寒哼了一聲:“誰讓你是個男人。”

“小斷袖”想反駁,但想了想,沒說出話來,隻能氣衝衝地走了。

待看到“小斷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裏後,白清寒這才急忙把我拉到裏屋,道:“沈遇也太不地道了吧,瞧他做的那些事,這不是要把沈珩往死裏弄嗎?”

想必宋少卿已經告訴了她沈珩和沈遇的事。

她又說道:“最近沈遇和顧太傅走得近,昭帝已經對此頗為不滿,如今他又娶了傅鳶容。一個是文官之首,一個是武將之後,昭帝雖然同意了這門親事,但心裏肯定紮了一根刺。”

以前昭帝扶持沈珩是因為沈珩與顧太傅政見不和,用他來牽製顧太傅。如今沈遇用著沈珩的身份,一反常態,三番五次造訪太傅府,又娶了傅將軍的女兒,把傅將軍也牽扯進來,昭帝現在肯定十分不滿。

可沈遇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我聽著前院的喧囂,冷聲道:“沈遇恨沈珩,他就是想毀了沈珩。”

“沒想到沈遇這麼沒良心。”白清寒皺眉,“現在該怎麼辦,任憑他這麼肆無忌憚下去嗎?”

“我與沈府的人都攔不住他,現在隻有找到沈珩才行。”我攥住白清寒的衣袖,問道,“宋少卿那裏可有沈珩的消息?”

白清寒道:“沒有,他整日去容大人府上商討,但還沒有沈相任何消息。”

“那蘇家呢?”我又問道,“當日我離開臨安去了邊關,之後蘇家可有什麼事情發生?阿爹走之前可留下什麼話?”

白清寒道:“你走之後,蘇家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風平浪靜。但是沒多久的一個夜裏,你的家人突然都離開了,第二天已經是門扉緊閉,人去樓空。他們走得很急,應當是得到了什麼消息。”

聽到這番話,我徹底死心了,阿爹真的是什麼消息都沒留給我。

白清寒又扳著我的肩膀打量了兩圈:“思玥,你在沈府過得可好?沈遇可欺負過你?”

這麼多日子以來受的委屈似乎在清寒問完這句話後全都冒了出來。她現在還是廷尉府小姐,爹娘還陪在身側,宋少卿還能與她嬉鬧。可這短短的時間裏,蘇家沒了,大哥和阿爹沒有留下任何消息就離我而去,沈珩也不見了,如今我又白白被沈遇欺負了。

一想到那夜的屈辱,我就恨不得殺了沈遇。

看我不說話,白清寒有些擔心,難得溫柔下來,問我:“思玥,怎麼了?是不是沈遇那廝欺負你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思來想去之後,隻能笑了笑,道:“沒有。”

白清寒放下心來,念叨著:“那就好,本來想著把你接到我家裏去的,可是沈遇不同意,說是有昭帝口諭,必須讓你留在沈府。你暫且忍一段時間,宋少卿和容大人已經在商討解決的辦法了。”

我點了點頭,又讓清寒悄悄派人到安陽打探一下蘇家的消息。

“小斷袖”和白清寒是隨著家人一起來的,他們怕出來得久了,惹人注意,又安慰了我幾句之後便離開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院外,我這才苦笑一下,又在窗邊坐了下來,我這副模樣,與囚禁又有何區別?

沈遇成親後,我再沒見過他。傅鳶容倒是來過兩次,我不想讓她看笑話,便讓秋檀關了門把她拒之門外。

雖然已經立了春,天氣比臘月裏好了些許,但仍在正月裏,乍暖還寒。庭院裏的老樹還未長出新芽,依舊是光禿禿的,空氣寒冷潮濕。

我被禁在妙清院這巴掌大的地方,見不了人,整日都懨懨的。

我以為我會等到沈珩,或是會等到蘇家的消息,可我從沒想過等來的又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

那是一個早晨,秋檀剛給我梳好了發髻,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接著,沈遇和傅鳶容便帶著一群侍衛走了進來,身側是侍奉昭帝的大太監。

一看到他,我便知道是為龍脈而來。

大太監一抖拂塵,笑道:“蘇姑娘,好久不見。今日咱家奉昭帝之命,來蘇姑娘這兒取龍脈的。”

我厭惡極了他這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而且我並不知道龍脈在哪裏,於是回道:“我並不清楚龍脈的下落,公公若是不信,盡管在這房裏搜。”

他低笑一聲:“不必搜了,咱家知道在哪裏。”

他的話語篤定,沒有半分撒謊的樣子。我心裏疑惑,便問道:“在哪裏?為何我不知道?”

他沒有回答,隻是對身後的侍衛比了個手勢。那些侍衛便快步來到我身邊,兩人從後麵扣住了我的雙臂。

我掙脫不得,怒聲道:“公公這是做什麼?”

他笑著回答,聲音卻十分冷硬:“姑娘難道還不知道嗎?你右手的小指便是陛下苦苦尋求的龍脈!”

我當即愣在了那裏,我的小指就是龍脈,怎麼可能?這十多年來,我從未感覺小指有什麼異常,而且大哥他們也從未提及過。

“不可能!”

“容大人很久之前便占得一卦,龍脈與蘇姑娘息息相關,隻不過昭帝等了他那麼久,他都沒有說。如今,靈音姑娘亦占卜出此卦,不會有錯。”

說完,大太監對那些侍衛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龍脈取下來!”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侍衛拉著我的右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另一個侍衛拔出一把匕首,凜冽的白光閃得人心寒。

我的右手緊緊蜷在一起,拚命往後退,可那些侍衛拉著我,不讓我挪動分毫。

我看到傅鳶容和那大太監臉上的冷笑,我看到那些侍衛的冷漠,我看到秋檀嚇得暈了過去。有人拚命拉住我的手,我感覺到了冰冷的刀鋒抵在我的小指上。

我看遍了四周,沒有一個人會幫我,隻有沈遇。

隻有沈遇,那個和沈珩有著一樣容貌的人。

我抬起頭看著他,哽咽著求他:“不是的,不是的,一定是他們弄錯了。你幫幫我……”

可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是淡淡道:“既然欽天監的人說你的小指就是龍脈,倒不如早些給昭帝,以免蘇家其他人也跟著受苦。”

冰冷的話磨滅了我最後一絲希望,我搖著頭一遍一遍說著“不要”,可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侍衛拿著匕首的手高高地揚了起來,那落下的速度明明很快,但是在我的眼睛裏變成一幀一幀的畫麵,仿佛過了一生那樣漫長。淚眼蒙矓中,我看到一截手指落在了桌子上,血肉模糊,我看到血很快便流了大半邊桌子。

致命的痛意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疼得出了一身汗。我好像從未出過這樣多的汗,身上的繡裙已經被浸濕,額前濕漉漉的碎發也貼在臉上。我虛弱地眨了眨了眼睛,覺得呼吸似乎都沒了,耳邊一陣嗡鳴聲。我好像看到了十七歲那年的臨安城,看到了那些被我欺壓的商販,看到了街道上人潮洶湧,看到了沈珩就站在人群中對著我笑,他喚我思玥……思玥……我好久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多人了,我也好久好久沒有見過沈珩了……

那一刻,我終是沒有忍住,痛哭出聲:“沈珩……”

“沈珩……”

我哭著一遍一遍喊著沈珩,我以為他會聽得到,我以為他會來找我,我以為他會感覺到我的疼,會感覺到我的痛不欲生,我以為他會緊緊把我抱在懷中……

可是,他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