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管家突然走了進來,焦急道:“大人,不好了,傅將軍來了,已經在前廳發了一通火,似乎是為了傅小姐和蘇姑娘的事來的。”
沈珩蹙眉起身:“我去前廳看看。”
而後他又對我道:“我讓下人送你回院子,我已經在妙清院裏安排了影衛,你好生在房間裏,千萬不要出來。”
他還是方才淡然的模樣,但我知道,事情並不這麼容易能解決。傅將軍本就看不慣我,如今他知道沈珩將我藏在府中,定會捅到昭帝那裏去,到時沈珩也不會好過。
我有些擔憂,沈珩寬慰我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下人服侍著他穿衣服,突然間,他的麵色難看起來,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
我第一次見他這副模樣,前日我傷了他,也沒見他有過多的表情。我著實嚇了一跳,攥住他的衣袖,問道:“你怎麼了?”
沈珩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此時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他艱難地扯出一個笑:“沒事的,舊疾犯了,一會兒便好了。”
管家似乎習以為常,並沒有太擔心,隻是對我道:“老奴送姑娘回院子吧,若晚了再遇到傅將軍就不好了。”
“這……”我問管家,“沈珩的身體當真無礙嗎?”
管家道:“無礙的,大人休息片刻便好了。小姐請吧。”說完他便彎腰待我起身。
我回頭去看沈珩,發現下人已經將他扶到床榻上休息去了,於是秋檀半扶半推地將我帶出了房間。
回到妙清院後,我久久無法入睡,沈珩痛苦的神情不斷浮現在我腦海裏,我總覺得他的舊疾似乎不像管家說得那般輕。
我想去看看他,秋檀攔下了我,說傅鳶容她爹還未離開,此時沈珩正在前廳與他周旋,怕我出了妙清院與他和傅家的下人遇個正著,就真的再也瞞不住了。
我輾轉反側許久,到了下半夜方才入睡。
我睡得不安穩,夢裏也總是出現沈珩痛苦的模樣,天剛蒙蒙亮,我便醒了。
秋檀不在房間裏,我喚了兩聲,有些詫異,她這麼早去做什麼了?
不一會兒秋檀便走了進來,眼睛紅紅的。
我問她:“這是怎麼了?你家大人現在如何?”
我一邊說,一邊坐到鏡子前梳洗,想要去看一看沈珩。
然,我剛說完,秋檀的淚便落了下來:“姑娘還是別過去了,昨日傅將軍來勢洶洶,大人與他周旋了許久這才把他應付下去。可不知為何,大人昨夜舊疾太過嚴重,以前從未見過,他回到房間後便一直咯血不止。臨安有名氣的大夫都被請了來,宋少爺夜半的時候也匆匆趕來,但仍舊瞧不出什麼病,現在大人已經無法見人了。”
竟然這麼嚴重,我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我再也坐不住,想要去看看,秋檀卻把我攔了下來:“姑娘再等等,宋少爺正在給大人施針,怕有人會打擾到宋少爺,現在大人的梧桐院已經封了。姑娘再等一會兒,待大人醒了,管家會立刻來請姑娘。”
宋少卿施針?
我疑惑:“那宋少卿不是胸無點墨嗎,怎會施針?”整個臨安都知道,美人夫子草包一個,讓他施針,怕是沈珩沒病也會給他紮出病來吧。
秋檀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宋少爺與大人是至交,年幼時在江州便相識了。他平日裏雖然一副散漫的模樣,醫術卻是極好,將死之人也能讓他拽回一條命來,連宮裏的禦醫都及不上他。隻不過他輕易不給人瞧病,因此世人都不知道他有這個好本事,他的父母怕是也不知曉的。”
沒想到宋少卿醫術這麼好。
為免打擾到宋少卿,我便在妙清院裏等著。本是清明安靜的清晨,我的心卻一直拎著。等待的每一秒都十分煎熬,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還是在意他的。
我一直等了三個時辰,到了晌午,還是未見管家來,我再也坐不住了,不顧秋檀的阻攔,朝梧桐院走去。
我本以為府裏的下人會滴水不漏地守在梧桐院前,但沒想到竟沒有一個侍衛,隻有管家站在門前。
看到我後,他快步走到我麵前,將我攔了下來:“姑娘留步。”
我以為宋少卿還在裏麵,便問:“還未施完針嗎?”
管家道:“宋少爺已走,隻是……”
他略微低著頭,說話也吞吞吐吐,如此,我便更加著急了:“隻是什麼?可是沈珩有性命之憂?”
管家為難道:“大人身體抱恙,暫時不方便見姑娘。”
“不方便?”我疑惑,“為何不方便?是沈珩未醒,還是他不願意見我?”
“這……”
管家吞吞吐吐,一時沒有回答上來,讓我更加心急。
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從房間傳來:“你可是要見我?”
我抬頭朝那方向看去,隻見沈珩一襲白衫,手執玉折扇走了出來。他徐步來到我麵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笑道:“這麼著急要見我,莫不是想我了?”
狹長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著,笑意卻未到眼底。
我直直地看著他,眼前這人雖然與沈珩有著一樣的容貌,穿著與沈珩一樣的衣衫,可那輕佻的言談舉止是沈珩永遠不會有的。
這不是沈珩。
我揮開他的手:“你是沈遇?”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眼睛卻清清冷冷的:“看來你挺喜歡沈珩的,一眼就分出了我和他。”
沈遇平日裏行蹤不定,如今突然來到沈府,還穿了沈珩的衣服,十分稀奇。雖然他是沈珩的弟弟,但我還是有些擔心:“沈珩呢?你為何要穿著他的衣服?”
他冷笑一聲,搖開折扇;“沈珩……”
“二公子!”管家突然急聲打斷他的話。
他冷哼,並不理睬,接著說道:“你那沈珩病得太厲害了,估計這段日子都沒辦法醒來。沈家不可一日無主,朝堂之上也有許多事情等著他處理,所以隻能由我來代替他一段日子了。”
我覺得這個想法簡直荒謬,沈遇性格陰晴不定,又未在朝中做過官,若他頂了沈珩的名,隻會白白拖累沈珩的名聲。
“沈珩在哪裏?他同意你這麼做了嗎?”
沈遇像聽到笑話一般大笑起來,而後扳著我的下巴,冷冷道:“一切我自有安排,我這麼做也不需要他的同意,要怪隻怪他輸給了我。”
說完,他便搖著扇子離開了。
管家低歎一聲,我忙問他道:“阿伯,這到底怎麼回事?沈珩呢?”
管家的聲音有些顫抖:“昨天夜裏大人舊疾複發,連宋少爺都束手無策。不想離家多日的二公子突然回來了,看到當時的情景,便提出要頂替大人。雖然沈府上上下下都是跟著大人出生入死的,但二公子畢竟是大人的孿生兄弟,大人平日裏對他也十分照顧,因此,他說這些,我們下人也不能反駁。到了子時,二公子說要帶大人去療傷,便把大人帶走了。二公子輕功甚好,連府裏的影衛都追不到他,以至於現在我們都不知道他把大人藏在了什麼地方。”
沈珩身上有傷,而且沈遇似乎不喜歡沈珩,現在他被沈遇藏了起來,豈不是很危險?
我有些心急:“可派人去找了?”
管家道:“已經派影衛去了,隻是現在二公子冒充著大人,所以我們也不敢張揚,找起來十分棘手。”
臨安這麼大,沈遇平日裏又行蹤不定,確實不好找。
我思索一番,對管家道:“阿伯,你找一個身手最好的影衛,這幾日跟著沈遇,看看他都去哪些地方,他肯定還會再去看沈珩。”
管家拱手,道:“是,老奴這就吩咐下去。”
管家離開後,我沒有回妙清院,而是去正廳等沈遇。
我等了兩個多時辰,天色漸漸暗下來,絢麗的晚霞一層一層堆滿天際,夕陽下沉,直到最後一抹餘暉消失。
暮色四合之際,沈遇終於緩緩而來,身旁是笑靨如花的傅鳶容。
看到我後,他輕撫著傅鳶容的臉,對她道:“你先去院子裏,我隨後就到。”
傅鳶容嬌羞地點了點頭:“阿珩,那我等你。”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遊廊後,沈遇這才回過頭看我,挑眉道:“找我有事?”
我看到他用沈珩的身份和傅鳶容牽扯不清就十分生氣:“你怎麼這麼無恥!”
他邪邪地笑著,一雙丹鳳眼格外妖媚。他將一條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攬住我,而後湊到我臉前:“不錯啊,中午看你一臉苦瓜相,跟個寡婦似的,現在終於有一點以前牙尖嘴利的模樣了。”
我推開他,狠狠地瞪著他,他卻不以為意:“本公子這麼做也是為了沈珩好,你看他整天裝得一本正經,傅鳶容喜歡他那麼久,他卻像個石頭一樣,從不理會。他不好意思和傅鳶容眉來眼去,本公子替他做,等他回來,本公子送他一個京城第一美人做娘子。”
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以為所有的男子都像他一樣愛調戲姑娘嗎?我懶得理會他,冷哼了一聲:“歪理!沈珩呢?”
“沈珩?”他用扇柄敲敲自己的頸子,散漫的模樣十分欠揍,“沈珩現在沒有性命之憂,不過若是有一天你把我惹生氣了,我立刻把他扔到護城河去喂魚。”
“你!”我氣得想奓毛,他卻笑得更加欠揍:“傅美人兒還在等本公子,你自己哪兒涼快去哪兒吧,不過你若是舍不得本公子,跟著過來也不是不可。”
說完,他還衝我挑挑眉毛,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有病吧!”
我氣得想罵人,眼見從他那裏套不出來沈珩在何處,我也不想再等他,便回了妙清院。路過花園的時候,正巧看到沈遇與傅鳶容坐在涼亭裏,傅鳶容倚在他的肩上,嬌羞可人。看到沈遇用沈珩的身份與別的女子摟摟抱抱、勾勾搭搭,我就生氣,在心裏把沈遇問候了千百遍。
沈遇這人嘴巴緊得很,不論我與管家如何問,他就是不說沈珩在哪裏。派去跟著的影衛說,他沒有去看過沈珩,隻是每天與傅鳶容膩在一處。
轉眼已過四十多日,雖然沈遇將沈珩藏了起來,但似乎沒有傷害他,也從不理會在妙清院的我。我總覺得我與沈遇會一直這樣相安無事下去,等到沈家人找到沈珩,他便會離開。
直到那個隆冬的夜裏。
那段時間臨安的天氣一直不好,有時分明清晨還是陽光甚好,到了晌午就寒風驟起,大雪忽至。
那晚正下著雪,鵝毛大雪夾雜著雨點,有的打在窗欞上,有的落在地上。冷風陣陣,潮濕陰霾,地上泥濘一片。
我躺在榻上,聽著窗外雨雪簌簌,迷迷糊糊正要入睡,突然聽到房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看到門前站著一人,頎長的身影淹沒在漆黑的夜裏,冰冷而危險。
他轉頭看了看,便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趕忙坐了起來,可房間裏隻點了一支蠟燭,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這時趴在桌上打盹的秋檀也已經醒了,她看清來人後,忙屈膝行禮:“二公子。”
來人又走近了兩步,我這才看清,原來是沈遇。隻見他麵色陰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打濕,貼在他的肌膚上。他的頭發淩亂地散著,有水珠順著他的臉頰和頭發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我慌忙披上外衣,站起來急聲道:“你這是做什麼?站住!”
然而,他像未聽見一般。
秋檀跪了下來,拉住他的衣袖,著急道:“二公子,天色已晚,這兒是蘇姑娘的閨房,公子有什麼事情還是明日再來找姑娘吧。”
沈遇沒有理會她,腳步未停下。
秋檀拽住他的衣袖,又是一聲疾呼:“公子!”
沈遇終於停了下來,他轉頭看了一眼秋檀後一揚手:“滾!”
秋檀被甩了出去,額頭撞在了實木桌子上,暈了過去。
有血跡順著她的額頭流下來。
“秋檀!”
我心裏一緊,慌忙跑去看她。在經過沈遇身邊時,卻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甩開他的手,氣道:“沈遇,你又發什麼瘋?”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冷笑道:“我發瘋?還不都是你們逼的!”
我一頭霧水,最近這幾天我都沒見過他,怎麼逼他了?
我抓住他的手往外推:“你莫名其妙。”
他手一甩,我腳下沒有站穩,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他直直地盯著我,眼睛猩紅,裏麵的冷意似是可以殺人一樣:“我莫名其妙?是你們容不下我!一個個都想讓我死!沈府的人、宋少卿、容桓,還有你,不也是派人跟蹤我想找到沈珩嗎?若是你們不這樣,或許我能送沈珩回來。但是今天,宋少卿、容桓還有這些沈家人,他們竟然想讓我死!”
我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雖然我也很恨他綁走了沈珩,但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他。宋少卿他們亦與他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於是,我問道:“是不是你誤會了?還是你以沈珩的名義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冷笑:“誤會?若不是他們武功不及我,怕是我現在已經死了!既然你們這麼想要沈珩回來,為此還不惜殺了我,那我便告訴你,沈珩不會回來了。你們越在乎他,我便越要毀了他。他的權勢、他的名聲,我通通給他毀於一旦。他是沈家家主,百姓心中正直的丞相,從今天起,我會親自毀了這一切,勾結權臣,舉兵造反,我要毀了沈家,毀了他!”
他像入了魔一般,對沈珩恨之入骨。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沈遇,你清醒一點,他是你大哥,你就如此恨他?”
“大哥?”他冷哼一聲,“怕是他自己說的吧,我可從來沒有承認過。”
說完,他突然直直地看著我:“你就如此在意他?”
他朝我一步一步走來,那目光像狼一樣,我突然有些害怕。
我一步一步後退,直到碰到床沿,無路可退。我害怕得想哭,聲音都顫抖了:“沈遇,你清醒一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