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金釵雖然細,但是插得太深了,大夫忙活了大半宿,到了天亮之際,這才替沈珩止住了血。

因為失血過多,沈珩的臉色蒼白得厲害。金釵又傷了他的心脈,他發起熱來,遲遲沒有醒來。

我一直在桌邊坐著,看大夫和丫鬟們忙忙碌碌,奔波著替他止血、擦拭傷口。房間裏明明很嘈雜,我坐在幾步遠處,卻覺得他們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

我坐了許久,待一切都收拾妥當,管家帶著下人們都離開。臨走前,他道:“蘇小姐,老奴在門外守著,若有什麼事,小姐吩咐一聲即可。”

我點了點頭,而後他便掩上門走了出去。

房間裏似乎在一瞬間安靜下來,我站起身朝沈珩走去。

大抵是坐得久了,我隻覺得腿上麻麻的,如針刺一般,於是扶著床榻坐了下來。

沈珩睡得十分安穩,連呼吸都是安靜的。

我心裏亂得厲害,這幾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我手足無措。

雖然自小就知道龍脈,但我從未想過昭帝竟會如此恨蘇家。大哥將蘇家的一切都背了去,讓我沒有憂慮地活了十七年。到如今,大哥和蘇家人不知所終,我竟不知自己該去哪裏找他們,亦不知該如何去找他們。

管家雖說沈珩將我留在這裏是為了保護我,但現在,我不知道該不該再相信他了。

我在沈珩的床榻旁坐了半晌,他還是不見醒。中午的時候,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我抬頭去看,隻見管家走了進來,身後是一襲緋紅衣袍的宋少卿。他把玩著手裏的扇子,眉眼微彎,還是那副散漫的樣子。

管家略微低著頭,對我道:“小姐,宋少爺過來瞧一瞧大人。”

還沒等我回,宋少卿便笑道:“許久不見,蘇小姐。”

他雖與沈珩交好,但笑起來的模樣看著十分無害,於是我站起身:“宋公子。”

他搖了搖扇子,打量了我一番,調侃著笑道:“現如今蘇家家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其他蘇家人都沒了蹤影,昭帝發了瘋似的在找你,沒想到阿珩竟將你藏在他的府中。”

這些天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府外的人說起蘇家。

想著宋少卿整日在城中晃,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麼,於是我慌忙問他:“宋公子,你可知道些我大哥的消息?”

宋少卿搖了搖頭,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大哥去了哪裏,不過這也說明昭帝並沒有傷他,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而後他又笑了笑,“即便他落入昭帝手中,但他手裏拿著龍脈,若以此為籌碼,或許可以與昭帝周旋幾分。”

他這話不過是看著我焦慮寬慰我而已,昭帝若真的找到了大哥,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取回龍脈,毀了蘇家。

我萬分後悔,以前怎麼這麼沒心沒肺,對蘇家和龍脈的事不管不顧。明明我才是父親選中的守護人,明明該是我在青靈山上守著龍脈孤苦百年,我卻仗著比大哥小幾歲,仗著大哥疼愛我,便將所有的責任推給了他,從未關心過蘇家和龍脈分毫。我甚至從未想過族人該如何做才能保全自己,若有一日蘇家遇到困難,我該怎麼和他們一起去戰鬥。

如今,我隻能苦苦地等著大哥來找我,別無他法。

宋少卿用扇柄輕輕敲了敲我的肩膀安慰我,而後他便坐到床榻旁,拉開了沈珩的裏衣。看到沈珩的傷口後,他蹙了蹙眉頭:“傷得這麼重。”

我抿了抿嘴角,看著沈珩白皙的胸膛上血紅的傷口,心裏有些難過和愧疚。

宋少卿“嘖嘖”了兩聲:“你以前是不是搶過靈音的相公?她是有多恨你,才會下此毒手。”

我想了想,雖然容桓不是靈音的相公,但是在靈音心裏,一定把容桓當作相公了,如今容桓因為我入獄,這確實與害了她相公沒什麼差別。

宋少卿掩上了沈珩的裏衣,而後從衣袖中取出一個瓷瓶,把一粒藥丸塞進了沈珩嘴裏,衝著他道:“這可是本公子從東嶽費盡心思才弄來的藥,隻有三顆,今天便宜你了。”

說完,他便起身抖了抖衣袖,道:“好了,你們不用擔心了,過一會兒他便會醒了。”

管家聽到後,趕忙道謝:“多謝宋少爺。”

宋少卿擺了擺手,抬腳朝外走去:“行了,好生照顧著吧。”

我和管家把宋少卿送出院子,他走出兩三步後,愣怔了一下,又回過身,道:“蘇姑娘,如今你大哥下落不明,你還是在沈府裏住著吧。雖然沈珩騙過你,但是他不會害你的。自從蘇家出了事,清寒一直掛念你,我會把你安好的消息告訴她,等過些時日風聲下去了,我再安排你們見麵。”

說完,他便悠閑地搖著扇子走了。

不會害我?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說,明明是他騙了我?

宋少卿的靈丹妙藥果然有用,剛服下不過一個時辰,沈珩便醒了。

下人們慌忙給他端水喂藥,我看到他沒有了生命之憂後,便要回自己院子。然,剛轉過身,就聽到他低啞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思玥,別走。”

不知是他受傷的緣故,還是他沒有清醒,我似乎從他的聲音中聽到了些許無助和哀求,我愣在了原地。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接著,身著杏黃挑繡裙的傅鳶容推開攔著她的下人走了進來。

管家低頭請罪:“大人,老奴實在攔不住傅小姐。”

傅鳶容看到沈珩的模樣滿是心疼,在看到我後,那目光又在一瞬間變成了憎恨和陰毒。她快步來到我麵前,而後在我疑惑時,一巴掌摑在了我的臉上。

“阿珩,她傷你如此深,又是昭帝要殺之人,你現在應該把她送進宮而不是留在身邊,她會拖累死你的!”

她恨極了我傷害沈珩,也恨極了沈珩將我留在府中,這一巴掌,她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眼前泛黑,嘴裏有血腥味湧了上來,臉上也火辣辣地疼。我腳下沒有站穩,被不知何時起身的沈珩抱在懷中。

見此,傅鳶容怒意更甚,又一個巴掌甩了上來。

然,還沒到我眼前,她的手便被沈珩一把攥住。

沈珩用了極大的力氣,我清楚地看到傅鳶容雪白的手腕已經變得通紅,而後他一把甩開了她。

傅鳶容跌倒在地,沈珩拔出掛在床頭的劍,指向她,冷聲道:“傅鳶容,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在這兒胡鬧的?”

丫鬟慌忙扶起了傅鳶容,她眼睛裏噙著淚,看向沈珩道:“阿珩,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昭帝恨蘇家入骨,你若是把她留下,那當真是觸了昭帝的逆鱗。”

沈珩收劍回鞘,不再看她:“沈某的事與傅小姐無關,沈某似乎與傅小姐不熟。”

傅鳶容一愣,難以置信道:“阿珩,為何你從邊關回來就對我如此冷淡?你難道忘了你去邊關的前一天嗎?你我在湖邊暢遊,無話不說。”

我在沈珩懷中看著眼前的這出好戲,他攬得很緊,斜著身子擋在我和傅鳶容中間,大抵是怕傅鳶容再抽風打我一巴掌。

傅鳶容說得委屈,淚眼婆娑的模樣十分可憐。然,沈珩隻是蹙了蹙眉頭,淡淡道:“傅小姐認錯人了吧,沈某不記得見過傅小姐。”

沈珩的模樣不像是撒謊,我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傅鳶容認錯人了,那日大抵是沈遇頂了沈珩的名調戲了她。

傅鳶容還想再說,然,沈珩不想再聽:“傅小姐無事的話便請回吧。”

管家見此,忙對她道:“傅小姐,我家大人受了傷剛醒過來,此時怕是累了,老奴送小姐回府吧。”

沈珩的模樣確實不太好,嘴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傅鳶容見此,也不再多留了,隻是輕聲道:“阿珩,你好好休息,過幾日我再來看你。”而後她便帶著丫鬟離開了。

管家把下人也帶了出去,房間裏隻剩下我和沈珩兩人。

我覺得一定是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變故對我的打擊太大了,若在以前,誰敢打我耳光,我便要雙倍還回去,今日,我卻任由傅鳶容欺負了。

沈珩鬆開了我,手指輕輕抬起我的下巴,看了看我的側臉。他的眼神像水一樣,帶著些許心疼,讓我不敢再看第二眼。

而後他又把我抱在懷中,低聲道:“思玥,以後這兒便是你的家,我會保你周全。你可以像以前一樣,去玩去鬧,別人欺負了你,你便要還回去,在沈府你可以像以前在蘇家一樣。”

還像在蘇家一樣?

怎麼會一樣呢?以前大哥和阿爹在時,以前蘇家在時,我做什麼事都不會怕,我知道即便我闖了禍,阿爹會保護我,遠在安陽的大哥也不會讓我受到傷害,蘇家上百族人會陪在我身邊。可現在呢,蘇家沒了,大哥和阿爹不知所終、生死未卜,突然之間,我覺得這世上隻剩下我一人,我沒有了親人,也沒有了家。

我輕輕推開沈珩,淡淡道:“沈珩,可是我不敢再相信你了。”

沈珩似乎有些難過,半晌後,他苦笑:“都是我之前利用了你,你不信我,也是應該的。”

他站得久了,身體有些撐不住,捂著傷口坐在了床榻上。

我怕他的身體再出現什麼問題,於是讓管家傳了大夫來,隨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麼一折騰,已經是下午了。庭院裏的古樹不知何時已經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枝伸在寒風瑟瑟的空中,冬天來了。

我坐在窗邊,不斷想起沈珩的話。他說得那樣真切,我也很想相信他,我也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離開這些紛爭,去找大哥和阿爹,然後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穩地生活一輩子。可是我怕,我怕等我再一次毫不保留地相信他後,他突然撕去所有溫柔的麵具,再一次把我打入萬劫不複之地。被喜歡的人背叛的感覺太難受了,我不想再經曆一次。我也不相信,他會為了我放下權勢,放棄尋找龍脈。

這時秋檀端著點心走到我麵前,道:“姑娘吃些東西吧,大人特意吩咐奴婢去買的,說都是姑娘喜歡吃的。”

秋檀是沈珩派來伺候我的,靈氣的模樣與白芷有些相像。

我看了看她手裏的點心,確實都是以前我愛吃的,可現在我沒有什麼胃口,便說:“先放著吧。”

她點了點頭:“好。”

我又問她:“你在沈府多久了?”

她想了想,回答:“奴婢七歲那年便跟著沈大人了,已經九年了。”

“你們沈大人平日裏怎麼樣?”

她想也未想,便回道:“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奴婢自從被他救回府,便一直跟在大人身邊。奴婢從未見過他對下人們發脾氣,即便有丫鬟不小心摔碎了他喜歡的花瓶。而且,他對姑娘也好。”

“對我好?”我疑惑,即使她不知道沈珩利用我,我以前從未出現在沈府,她如何知道沈珩對我好?

秋檀看出了我的疑惑,輕笑道:“大人如此義無反顧地把姑娘留在府中,可見姑娘在大人心中有多重要。方才傅小姐來府裏鬧,大人瞧見她欺負姑娘,想也不想就對她拔劍相向。傅小姐可是傅將軍的掌上明珠,京城裏多少世家子弟和公子哥都討好著她。方才大人情急之下還將她甩在了地上,這便是明著打了傅將軍的臉。雖然大人已位極人臣,但聰明如他,也不會為了第二個姑娘與手握兵權的大將軍為敵。”

秋檀說得十分認真,我心中一動,但想得更多的是沈珩是不是收買了她。

她又說道:“而且早在大人沒去邊關之前,我便聽大人提到過姑娘。那時魏家小姐把姑娘綁了起來,大人聽到這個消息便立刻派他的影衛去找姑娘了。姑娘受了很重的傷,大人很是生氣,還特意進宮讓昭帝把魏小姐賜給了鄰國的癡傻世子。”

她說到此,我一愣。雖然當時我曾讓阿爹去昭帝麵前告魏萱瀅的狀,阿爹卻說他不過一介商人,即便有再多的錢財,也無法幹涉朝中官員的事。我當時覺得是這個道理,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後來去邊關的路上,我曾在茶館裏聽到百姓閑談,說魏萱瀅被封了安平郡主,已經前往鄰國和親了。當時我以為是阿爹去求了昭帝,沒想到竟然是沈珩。

秋檀的話讓我愣了一會兒,或許沈珩真的是在意我的?

我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坐不住了。我想問問沈珩,權勢和龍脈對他來說,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需要傷害蘇家的地步。

我踏著夜色走出了院子,來到沈珩房間的時候,他剛剛醒來,大夫正給他的傷口換藥。看到我後,他笑了笑,即便那笑容十分清淺,但我還是看到了他眸子裏的歡喜。

大夫替他包紮好便退下了,我來到他的床榻前坐了下來。

他沒料到這麼晚了我會來找他,便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我看著他的眼睛:“沈珩,你是不是一定要得到龍脈?若我大哥不交出龍脈,你是不是為了昭帝,會毀了蘇家?”

他沒料到我會這麼問,眼睛裏的笑意漸漸散去。

他替我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低聲道:“思玥,朝堂中的事並不像你想的那般簡單。你不要想那麼多,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萬全的解決辦法。沈家曆代以來雖無官職,卻是西梁的皇帝養在江州的一股勢力,沈家的祖訓便是誓死效忠聖上。思玥,我有我的職責,但你這般在乎蘇家,若是真的有一日你大哥落在昭帝手中,我定會拚上自己的性命保你大哥和蘇家安全。”

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清朗,十分認真。

我的心瞬間柔軟下來:“我們不過相識半載,你為何會為了我違背昭帝的意願?”

他笑了笑:“你墜下山坡的那晚不是問過我們可曾見過?或許真的很久之前,我們就已經認識了。”

他雖是笑著,但並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我會在哪裏見過他?

年幼時我生活在安陽,他卻長在江州,相隔這麼遠,怎會見過?

我想了許久,仍是沒記起我們之前見過。他輕笑,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不必著急,以後會想起來的。”

我頓時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不止容桓,龍脈的事情似乎也並不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