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等不到他了,卻不想那馬車竟停了下來。容桓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路跑到我麵前,一把將我攬在懷裏。
他向來規矩,亦懂得男女有別,從未逾越過半分,今天還是第一次這樣抱著我。他抱得很緊,像是想把我揉進骨血裏。
我呆呆怔怔地任由他抱著,有些哽咽地問他:“為什麼?”
有涼涼的液體落在我的臉上,不知是他的淚還是纏綿的雨。
容桓紅著眼眶:“思玥,等我一年,等我進士及第,等我封侯拜相,我就回安陽接你。”
像是承諾,卻又不是承諾。
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不管是以前他被人欺辱,還是替我承受夫子的責罵,他從未落過一滴淚。
這是我喜歡的少年,他不應該這樣。
我緊緊地攥住他的手,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許久之後,我輕聲道:“好,我等你。”
不管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隻要你回來,我便等你。
潮濕連綿的雨打在身上,悶得人心慌。我坐在地上,看他的馬車漸漸消失在細雨裏,有那樣一瞬間,我覺得他不會回來了。
我在安陽一天一天等著他的消息,度日如年。
我看著他搖身一變,從一個坊間的普通少年變成一個如神一樣的占卜師。我看著他算出嶺南水澇之災,救萬民蒼生;看著他推算國運,保江山社稷;看著他被聖上賜福,金鑾殿上風光無限;看著他十七歲便掌管了欽天監,年少有為,被他人豔羨,成了西梁萬人敬仰的大祭司。
我等了一年,等了兩年,等他進士及第,等他封侯拜相,等他實現了所有的抱負,卻獨獨忘了我。
我終是等不下去,給大哥修書一封,告訴他我要去臨安。
你不來接我,我便去找你。
靈音的手指離開了我的頭頂,我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睫早已被打濕。
她搜尋到的記憶隻是片段,沒有結局。大抵是替容桓不值,靈音對我充滿了敵意:“容大人如此喜歡你,你倒好,不過幾年的光景,就將他忘個一幹二淨!”
她一定很喜歡她的容大人,才對我厭惡到如此咬牙切齒的地步。
我還沒從方才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縱使已經忘記了,縱使如過客般看到這一切,但我還是有些難受。
靈音的聲音裏皆是譏誚:“你那樣喜歡沈珩,沈珩不還是騙了你嗎?為了權勢,為了討好昭帝,他不還是做了這麼大一場戲等著你嗎?你是不是還對他心存幻想,是不是覺得他沒有傷害到你大哥就可以被原諒,是不是在心裏偷偷想過在昭帝對蘇家人趕盡殺絕的時候,他把你留在府裏是因為喜歡你、保護你?你真的太天真了!他把你留下不過是想要通過你找到你大哥,他想要的是龍脈。你以為你大哥安好?那不過是沈珩為了穩住你冒名頂替寫的!遇到你之前,容大人並不知道你是他心心念念的思玥,待見到你後,他便後悔了。可那時已是箭在弦上,沒有回頭的餘地,他便讓人在安陽散播消息,好讓你大哥聞到風聲保命。你大哥、你阿爹,都因為沈珩而生死不明,沈珩一直派人追殺他們,說不定他們現在早已身首異處!你以為沈珩是什麼好人?他在官場上兩年多,短短的時間便從一個小吏升到丞相,精明狠厲早已是盡人皆知。他雖看著溫和無害,心卻比任何人都要狠。昭帝讓容大人再次占卜龍脈的下落,可容大人因不願再傷害你而抗旨不遵,昭帝一怒之下讓他下了大獄。蘇思玥,你可安心?”
靈音紅著眼睛控訴著我,一句一句仿佛重石一樣壓在我的心底,幾句話便將我藏在內心角落的心思全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即便在沈珩騙了我以後,我還偷偷地想過他違抗聖意將我藏在府裏,是不是也有些在意我,哪怕隻有一點點。到現在,我終於知道,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龍脈。
說到容桓入獄,我問她:“什麼時候的事?”這些日子來,沈珩從未提及過。
她冷哼:“已有十餘日,他身子不好,獄中潮濕陰冷,他定又犯了舊疾。若你還有些良心,便去求沈珩,讓沈珩在昭帝麵前美言幾句。”
我又想到最後一次見容桓時的情景,那時禁兵圍了青靈山,他舊疾又犯,咳得撕心裂肺,哀求著讓我聽他解釋,可我那時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被騙了,根本聽不進去半分。
地牢的環境那樣惡劣,他疾病纏身,怎能承受得住?
想到此,我便裹上披風朝門外走去。此時已經夜深,庭院裏的月光白亮亮的,照在青石地磚上。院前的侍衛看到我後,慌忙跟在我身後,道:“蘇小姐這是要去哪裏?”
我腳下的步子未停,直直地朝沈珩的院子走:“去找你們沈大人。”
他們有些猶豫,但沒有攔我,隻是緊緊地跟在我身後。
到了沈珩的房前,他的房門敞著,房間裏的隨珠將整間屋子映得亮如白晝。
我走到他房間的時候,他長發未束,披著外袍坐在桌旁,略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看到我後,他有些驚訝。一旁的侍衛拱手道:“大人,蘇小姐似有急事,小人不敢阻攔耽擱。”
沈珩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而後徐步來到我麵前,將他的外袍披到我的身上,輕笑道:“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
舉手投足間,仍是一派溫潤公子的模樣。
“容桓入了獄?”我直接問道。
他一怔,顯然是沒料到我會知道,而後低聲說:“是。”
我突然覺得他以溫潤的外表示人,不過是要遮掩那顆冷漠的心。靈音的話一遍一遍在我耳邊回響,我這樣愛他,他卻從不在意我。他欺騙我,還毀了我的家,讓我在臨安孤苦無依,如今還要利用我殺了我的家人。
我的心不可控製地抽搐,呼吸也急促起來,濃濃的怒意將我包圍,控製著我的思想。
沈珩攥住我的肩膀,緊張地問道:“思玥,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明明離我那樣近,明明是在擔心,可不知為何,我眼裏的他遠得仿佛在另一個世界,他麵目猙獰,嘲笑著我的喜歡在他眼中多麼地可笑可憐。
我整個人仿佛不受控製一般,拔出袖子裏的釵子,猛地插進了他的胸膛。
血瞬時順著金釵流在了我的手上,他似乎沒有料到我會這樣,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裏。我恍惚了一下,目光漸漸清明,看到血將他白色的裏衣染紅了一大片。
我愣怔地鬆開手,殷紅的血把我的手都染成了紅色,順著手腕緩緩地流在我的手臂上。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會這樣,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我捂著嘴,踉蹌了一步,搖頭道:“不……不是我做的。”
我當時應該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整根金釵都沒入他的胸膛。我看到他的嘴唇漸漸變白,血大片大片地湧出,已經把他的整個上衣染紅。
我頭疼得像是要裂開,腦子裏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便是他要死了,我殺了他。
我的淚流了出來,一直搖著頭說:“不是我,不是我。”
沈珩拔出金釵,一手捂著他的胸口,另一隻手一把將快要瘋癲的我攬在懷中,低聲道:“別害怕,我知道不是你,思玥,別怕。”
他的聲音因疼痛而顫抖著,而他隻是緊緊抱住我,一遍又一遍在我耳邊說:“別怕。”
我漸漸冷靜下來,感覺到他在我身上的力量越來越重,到最後,他整個人都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支撐不住,與他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攬住他的肩膀。
血從他的指縫流了出來,他毫不在意,隻是攥住我的衣袖道:“思玥不要怕,不是你。你是不是見過靈音?能將攝魂術使得這般好的人,隻有她了。”
原來,是靈音。
管家和侍衛聽到聲音趕了過來,他們看到地上沾滿血的金釵,拔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沈珩伸手製止,他此時已經虛弱得不像話了,低聲道:“與她無關。”
我的眼淚“吧嗒”掉了下來,整個人都不在狀態,不知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一地步。
沈珩抬手擦了擦我臉上的淚,輕笑道:“以前看你,總是張牙舞爪的,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似乎強大到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傷害到你,我竟不知你這樣愛哭。”
沈珩閉了閉眼睛,又道:“昭帝隻是太生氣了,才將容桓關了起來。獄卒知道容桓的身份,沒有虧待他。過兩日昭帝便會將他放出來,你不必擔心。既然靈音來過了,想必你已經知道你與容桓的過往,你要想去找他,我便通知容府的人來接你。思玥,騙了你,我也很難過,即便是昭帝下令,我也會護你周全……”
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虛弱得快要聽不到。
管家趕忙吩咐侍衛將他抬了起來,又讓人去請大夫來。
我依舊是那個姿勢,任由他們將沈珩抬走。我有些琢磨不透,我這樣傷他,他竟絲毫不生氣,他應該也捅我一刀的。
我在那兒跪了一會兒,大夫很快便來了,管家看見我失了魂魄的樣子,讓丫鬟扶我到桌邊坐了下來。
大夫清洗著沈珩的傷口,血水換了一盆又一盆,整個房間裏都是血腥氣。
我一陣頭暈目眩,喃喃道:“不該是這樣的。”
老管家看我的眼神有些埋怨:“小姐,大人將你困在院子裏,也不過是想護住你。他這樣在意你,即便做法不對,但你也不能下這般狠手啊!”
“在意我?”我愣怔道,隨後自嘲,“他把我留在這裏不是想通過我找到大哥和龍脈嗎?為此還不惜偽造我大哥的筆跡。”
管家低歎:“小姐有所不知,現在昭帝正在西梁的各個地方尋找蘇家人。你一把火燒了青靈山,讓龍脈下落不明,昭帝對你恨之入骨,放言要取了你的性命。大人若是真的想邀功,直接將你交給昭帝便是了,何必費這麼大的心思冒著欺君之罪將你藏在自己家中?他偽造你兄長的筆跡,並沒有其他想法,隻是看著小姐思兄成疾,好讓小姐放心而已。
“小姐,老奴照看大人長大,沈家曆代的規矩便是守護皇家。大人雖是溫和,但是隻要他認定的事,他便不會再改變心意。大人自小受沈家家規約束,守護皇室已成了他的信念,老奴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違背昭帝。雖然他算計了你,但當初他跟著你跳入水中,並不全是在做戲。”
老管家轉眼看向床榻上的沈珩,又道:“若真是不在意,為何你將他傷得這樣深,他卻還想保護你?”
我順著管家的目光看了過去,隻看到沈珩堅毅的側臉和英挺的鼻梁。他安靜地躺著,仿佛睡著了一般。
老管家看我不說話,聲音有些嘶啞:“小姐,老奴知道你不想留在沈府,方才大人也說了,若小姐想去找容大人,老奴這就派人將小姐送到容府。”
我搖了搖頭,不想的。
靈音總說是我無情,忘記了容桓,可是我看到了自己忘記的那段完整的記憶。不是我忘記了他,而是他放棄了我。
我看到十五歲的蘇思玥,來到臨安後,卻懦弱了。看著那一個個比她好的姑娘,她在想是不是容桓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所以才不再見她。
她去容府前看他,看他比兩年前又長大了些,又長高了些。她看了他那麼久,可他從未看到過她……
那時她快要及笄,快到了出嫁的年紀。她一直以為可以等到容桓,直到有一天,她的大哥給她傳了一封信,告訴她,他替她尋了一門好親事。
當朝的丞相,沈珩。
她從未見過那個男子,隻知道是個風華絕代的人。可那時她心心念念想著容桓,再好的人都沒有容桓好。她雖不是這世間最好的姑娘,但也不願白白辜負自己的心意,嫁一個素未謀麵之人。那時她想,倒不如賭一把。若容桓也喜歡她,情願冒著生命危險帶她離開,那麼不管以後的日子多麼艱難,她也會用盡一生的力氣去愛他。
眼見著定親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再也等不了,悄悄離開了家。
雖然蘇家在臨安橫行霸道慣了,但這到底是昭帝賜的婚,如今她逃婚,總歸是說不過去的。
她在城郊的破廟裏一連躲了三天,怕再拖下去會被蘇家人找到,於是修書一封,讓破廟裏的小乞丐送到了容桓的府上。
容桓來之前,她想了千萬種可能。每一秒,都是煎熬。
大抵過了半個多時辰,有馬車聲傳來,她慌忙起身向外看去。但見褐色的馬車自遠處而來,馬蹄踏過,揚起點點塵沙。
馬車在廟前停下,一隻如白玉一樣的手揭開車簾,接著容桓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一襲青衫的少年在陽光下耀眼得不像話。
那雙向來安靜的眼睛裏有些許焦急,在看到她無事後,他這才放鬆下來。他踱步到她麵前,用衣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塵土,低笑道:“還是像小時候那般能躲。”
年幼她總是闖禍,他替她背黑鍋時,亦是這副溫和無奈的樣子。
忍了許久的情緒,在見到容桓的那一刻,她終是委屈地哭了出來。她抓著他的手,問道:“我們回安陽好不好?”
聞言,容桓一頓,而後垂眸靜靜地看著她,如此認真的模樣她從未見過。
像是過了十載那樣漫長,當周圍的一切漸漸遠離,當世間的嘈雜漸漸沉寂,他終是回答道:“好,我們回安陽。”
那時的她覺得自己從未像那一刻那樣高興過,心裏的欣喜仿佛要溢出來。清風拂過,她的世界裏隻能聽到一句話——好,我們回安陽。
容桓看她如此開心,也隨著輕笑起來。他抬手攏了攏她額前的碎發,又道:“我必須回府打點一下,蘇家正在滿城找你,你躲在此處不要隨意走動。待處理好一切,我便來找你。”
他怕她獨自一人在破廟裏有危險,便留下兩個小廝照顧她。又叮囑了她一番,他這才踏上馬車匆匆離開。
她坐在破廟裏,並著雙腳數著錦緞步履上的鉤花,數著數著便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她托著下巴等著,每一刻都那麼漫長。
直到無邊無際的黑暗將夜空染盡,破廟外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她欣喜無比,慌忙跑去推開破敗陳舊的木門。隻是這一看,她便愣在了那裏。
隻見數百侍衛整整齊齊地站在破廟門口兩側,他們手裏舉著火把,將寡淡無情的麵孔映得通紅。蘇家的長老蘇雲鶴站在她麵前,臉色陰沉如夜。
她心中一顫,咬了咬嘴角:“蘇長老,你怎麼會在這裏?”
蘇雲鶴眼神複雜,有生氣,有擔憂,而後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從你出生起,身邊便有人照顧。如今你竟想自己離開臨安,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你讓我如何向家主交代,向死去的老主人交代!”
她的臉側向一邊,口中隱隱滲出了血腥味。她捂著臉,低垂著眼睫,不說話。
蘇雲鶴又厲聲道:“若不是容桓告訴我你在這裏,你是不是真的就拋棄了蘇家和你大哥,一走了之?”
她隻覺得耳朵嗡嗡直響,“容桓”兩個字讓她的心在一瞬間沉到穀底,心裏冷得厲害。
難怪府裏的人會這麼快找來。
雖然隱隱能猜出來些,可她仍是不信,喃喃道:“不可能,阿桓不會騙我,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說完,她便愣怔地朝廟外走去。
蘇雲鶴蹙眉,冷聲吩咐道:“你們愣著做什麼,還不送小姐回府!”
話落,便有影衛來到她麵前。她掙紮不過,隻能任由他們帶回了府。蘇雲鶴讓侍衛把她送到房間,看著她道:“在親事定下來之前,你不準出房間半步!”
說完,他便甩袖離開。
她起身跑到門邊,卻發現房門已經被人從外麵反鎖上了。
她拍打著門框,一遍一遍喊著“來人”,可手都拍腫了,仍舊沒有人來。
她跌坐在地,心裏萬分悲涼。
蘇雲鶴怕她再逃走,也不讓白芷伺候她了。
每到用膳的時候,便有下人捧著食盒來送膳,可她瞧也未瞧一眼。她倚在牆邊,在地上呆坐了三天,身上冷得止不住顫抖。
到了第三天,蘇雲鶴的兒子蘇逸來了。
蘇逸看到她的模樣,低歎一聲,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思玥,是容桓告訴阿爹你在城郊的破廟裏,不然阿爹尋不到你。雖然你們一起長大,但以前並不代表現在。他現在有尊貴的身份,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你覺得他真的能放棄這些隨著你亡命天涯嗎?”
蘇逸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卻覺得他的話像是從天際傳來,遙遠而不真切。
淚從眼角滑落,她攥著蘇逸的衣袖:“若不是親耳聽他說,我總歸是不信的。逸哥哥,你幫一幫我,我想再見一見他……”
她咬著嘴角,哭著哀求蘇逸。
蘇逸低垂著眼簾思索了許久,又是一聲低歎:“你還是這樣執拗,也罷。”
從蘇府出來的時候已經入了夜,街道兩側的商販早已關了門,漆黑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沒有一絲光亮。她拎著裙角奔跑在青石磚路上,一步一步,無比沉重。
白日還晴空萬裏,夜裏卻起了風。狂風卷起塵沙,如豆的雨滴便砸了下來。
巷子裏的人家早已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沉入夢鄉,容桓府上卻依然燈火通明。
衣裙已經濕透,雨水順著她的側臉流了下來。她拍打著容府紅漆木門上的銅環,一遍一遍喚著容桓的名字。
不多久,便有人開了門。
是個小廝,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遲疑道:“蘇姑娘?”
她沒有回答他,隻是急聲問道:“容桓呢?”
那小廝為難道:“蘇姑娘請回吧,大人說了,不見客。”
說完,他便飛快地掩了門。
她不甘心,便接著叩門。
叩得久了,容府裏的管家聞聲趕來,開門瞥了她一眼,道:“蘇小姐還是請回吧,大人叮囑過老奴,若蘇小姐來,攆了便是。”
說完,管家便讓小廝把她推了出去。
雨勢更急了,她緊緊地盯著那緊掩的木門,攥著手站在雨裏。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像是等了一夜,天際微微泛白時,容府的大門終於打開。
她穩了穩站不住的身體,睜了睜沉重的眼皮,模糊中看到一襲青衫的容桓撐著一把淡色的繪竹二十四骨紙傘,從蒼茫濃密的雨線裏而來。他神色寡淡,看不出一絲情緒,哪還有當日半分和煦的樣子。
雨滴打著巷邊翠綠的芭蕉,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他的聲音輕輕淺淺,她卻一字一句聽得分外清楚。
他說:“思玥,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臨安好。”
他說:“思玥,年幼不懂事,我說過什麼讓你誤會的話,你還是忘了吧。”
他說:“思玥,你還是自己回安陽吧。”
他還在說著,她卻好像聽不見一樣。往日的歡笑,往日的承諾,便如尖利的刀鋒,狠狠地淩遲著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撕碎了她最後一絲希望。她緊攥著衣角,雨滴打在臉上,帶著驚心的痛意。
原來人真的是會變的,這世上所有的情意都抵不過榮華富貴。
她輕輕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摸了摸濕漉漉的臉龐,一時間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容桓看著她,眼神複雜。而後,他從衣袖中取出一枚藥丸塞到她的嘴中:“思玥,你還是忘了吧。”
她沒有防備,一下便將藥丸咽了下去。
她問道:“這是什麼?”
有雨水打在他的額頭上,緩緩流了下去,他眨了眨眼睛,淡淡道:“斬情丹,從現在開始,你會漸漸忘了與我有關的一切。”
聞言,她慌忙掐住脖子,想要吐出來。可不論她怎麼努力,還是無法吐出來。
她抓著容桓的衣袖,哽咽著哀求道:“阿桓,我走,可我不想忘了你,你給我解藥好不好?你給我解藥,我便離開臨安,不再糾纏你。”
容桓卻沒有說話,伸手拉開她的手後,轉身離開。她跌倒在地,拚命看著容桓離開的背影。可任憑她怎樣努力,他還是消失在一片煙雨中。
腦海中的記憶便如墨汁一般,一點一點從宣紙上褪去。她雙手抱著頭,一遍一遍喊著:“不要忘,不要忘。”
到後來,她頭疼欲裂,整個人像是被劈開一樣,有些事漸漸想不起來。到後來,她茫然地坐在雨裏,不知自己為何會坐在這裏。
那一刻,她知道,她再也等不到那個陪自己一起長大的少年。
她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未站起身,便看到一抹素白的衣角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接著,一把紙傘替她遮住了雨線。
她彎著腰抬起了頭,看到眼前站著一個男子。銀白色的麵具覆住他的麵,隻能看見一雙狹長深邃的眼。
她的頭沉得快要抬不起來,她拚命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問道:“你是誰?”
男子的聲音有些沙啞,道:“我是誰你不必知道,從現在開始,你叫蘇葉。”
那時她剛來臨安,坊間見過她的人屈指可數,也不清楚她的身份,連容桓也以為她隻是蘇家的遠房親戚。那日後,她昏睡了半年,半年後她清醒過來,正巧蘇雲鶴的親生女兒蘇葉身患癆病悄悄死去,於是她搖身一變,成了世人眼中的蘇家大小姐蘇葉。
我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我想那時的自己應該是痛不欲生,以至於現在我雖然忘記了一切,但還是有些難過。
我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淚,笑著看向管家道:“不用了,我不會去找他的。”
既然是他先放棄了我,既然是他讓我忘掉一切,那我便當他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