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聞言,他也輕輕笑了笑。

雖然他沒有受傷,但是身體似乎不太好,走路很慢,還不時低頭咳嗽著。

我扶著他上了馬車,讓他在車廂裏休息,然後揚起馬鞭,駕起車來。

我的技術不太好,他被顛得東倒西歪,看著他消瘦的身子,掩麵咳嗽的模樣,我突然有些過意不去,就和他閑聊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要去涼州做什麼?”

他聲音裏帶著咳嗽:“容桓,去涼州尋人。”

容桓,我默念著他的名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到在哪裏聽過。

他咳過之後,問道:“姑娘呢?”

我趕著馬車,一邊擦著臉上的泥巴,一邊側過臉回他:“我叫蘇葉,也是去涼州尋人。”

這幾日顛沛流離,我臉上髒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麵貌了。

他沒有接話,車廂裏一時間有些安靜。我側過臉去看他,隻見他正怔怔地看著我,嘴裏不停地呢喃自語著:“蘇葉……”

我有些詫異,又有些心虛:“我們以前見過?”

不會是本姑娘以前欠下的風流債吧?

他突然回過神來,笑道:“沒有見過,不過我也是從臨安而來,早在臨安,便聽說過姑娘。”

他的眼睛十分清亮,笑起來帶著一絲清貴書生的羞澀。我嗬嗬笑了兩聲,回過身去。

我現在最怕遇到一個陌生人說“我聽說過姑娘”,這就代表著,我以前做的那些混賬事真的已經是盡人皆知了。

容桓的身體不好,有時實在咳得不行了,他便從衣襟裏取出一粒藥丸服下,簡直是個小藥罐子。

如此趕了七八日,終於到了涼州。

已是暮夏時節,偏僻的西北格外荒涼。涼州的街道上沒有多少行人,灰暗的城門有些破敗,光禿禿的樹枝更顯得蕭索。

我一路來到沈珩行軍紮營的地方,一到營前,我便停下了馬車。

守門的將士將我們攔了下來,大聲喝道:“來者何人?擅闖軍營者死。”

“臨安蘇葉,來找沈相沈珩。”

顯然,我的名號雖然在臨安可以橫行霸道,但在涼州十分不好使。

那將士聽到後,又道:“蘇葉?從未聽過!快走快走,沈相是你想見就見的嗎?”

說完,他便拔刀要驅趕我們。

這時,一隻手從馬車裏伸了出來。

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淡青色的銀絲鉤邊袍袖鬆鬆垮垮地滑下,露出一截消瘦的胳膊,白得仿佛能看到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帶著慘淡的病態。

那手裏是一方雕著龍騰祥雲的玉令牌,令牌最中央赫然刻著一個“容”字。

“放行。”

簾幕後傳來的聲音從容清淡卻又不失威嚴。

那將士看到後,慌忙跪了下來:“卑職不知容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望容大人恕罪。”

眼前的一幕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我一直以為小藥罐子是來軍營尋親的尋常人家的公子,沒想到他竟有官職在身。

容大人。

朝廷中確實有位姓容的大人,是掌管司天監的大祭司。那大祭司叫什麼來著,容……容桓?

容桓!

我方才還混沌的腦袋立刻清醒了,原來小藥罐子就是大祭司啊。我一直以為那個夜可觀星象、掐指占天意的大祭司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兒,沒想到竟然是個青衫少年郎。

一名將士帶著我和容桓朝沈珩的主帳走去,這時,一陣急促低沉的號角聲響起,一個小士兵連滾帶爬地跑到主帳前跪了下來:“沈相,不好了,剛才的探子謊報軍情,胡人突襲,現在已經到了百米外了!”

他話音剛落,一陣嘶吼聲便傳了過來,隻見一隊胡人騎著烈馬,手握彎刀,衝了過來。

軍營裏瞬時亂作一團,沈珩從營帳裏快步走了出來,一身銀色的盔甲,腰佩長劍,微蹙的眉頭帶著些許冷意。

看到我後,他有些吃驚,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我剛想給他解釋一下顧太傅的事,可那邊胡人已經動起手來。沈珩也沒工夫再詢問什麼,將我護在身後,兩方人馬很快就打在了一起。

雖然我很想在沈珩麵前逞英雄,但是我不會武功。

沒想到我這麼著急趕來,還是慢了一步,剛才那勞什子謊報軍情的探子一定是顧太傅的人,竟然與胡人勾結偷襲西梁的軍營。

打鬥有些激烈,我和容桓不會武功,隻能一路後退。

兩方人馬一直從軍營打到江邊,不知道是不是容桓貴氣逼人,看一眼便知是朝中重臣,那胡人頭領突然策馬拔劍朝他襲來。

我來不及思考,一把推開了他。胡人首領看到後,氣得瞪圓了眼睛,又朝我砍來。

我嚇得大叫出聲,拔腿便跑。

不遠處的沈珩聽到我的聲音,踢開他麵前的胡人,飛身朝我而來。

我一邊拚命往前跑,一邊回頭看,計算著到底是沈珩先來到我這兒,還是胡人首領的大刀先來到我這兒。

跑了幾步,我發現前麵是條江,江邊的草木早已枯死,能看到茫茫的江水自西向東地流著。

我頭皮發緊,後背發涼,眼見著胡人的大刀就要砍到我的腦門兒了,沈珩離我還有段距離——我有些糾結,不知要不要跳下去,我不會遊水,跳下去必死無疑。可如果不跳的話,在胡人的刀下我未必能活命,而且死相一定不好看,被砍一刀也很疼。

在我糾結的這會兒工夫,胡人已經朝我砍了過來,我似乎能聽到泛著寒光的彎刀帶來的風聲。

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眼睛一閉,一腳跳了下去!

水流有些急,翻出些許水花來。我嗆了一口水,在水裏撲騰起來。

沈珩來到岸邊,一劍從那胡人首領的胸前刺入,緊接著跟著跳了下來。

我順著水流往下漂,大抵沈珩身上的盔甲有些重,所以他遊得有些慢。於是,他開始一隻手扒身上的盔甲,一隻手劃水朝我遊來。

水流越來越急,我看著不遠處的江水斷了,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珩也看到了,他一邊拚命地遊,一邊把手伸向我,急聲道:“快把手給我!”

我去抓他的手,鉚足了勁朝他伸去,可每次都差那麼一點點。

眼見前麵已經沒了去路,沈珩又快了兩步,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懷裏。他逆著水流往上遊,可水勢有些大,漸漸地,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又一個浪花襲來,我們都被衝了下去。

江水的盡頭是個幾丈深的小瀑布,水順著凹凸不平的石壁向下流著。

沈珩抱著我從瀑布上滾了下去,他將我緊緊護在懷裏,身上使了力,每次翻滾下去,都是他的背落在坑坑窪窪的岩石上,在“嘩嘩”的流水聲中,我似乎聽到了他疼痛的悶哼聲。

滾了幾次後,我們又落到水裏,接著朝東漂去。沈珩沒有力氣再逆流而上,隻能拚命朝岸邊遊,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可兩岸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我們漂了幾百米,沈珩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這時,沈珩看到了岸邊的一塊岩石在水流中突出了一掌長的棱角。

他伸手去抓,停了下來,因力氣太大,我差點從他的懷中彈了出去。

他一手緊緊抓著岩石,一手攥著我。岩石的棱角太過鋒利,血從他的手掌順著手腕流在他白皙的胳膊上。

不遠處又是一個瀑布,沈珩想把我拉過去,可水流越來越急,他試了幾次,到最後已然沒了力氣。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開心,笑道:“沈珩,你拚了命救我,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他也笑了笑,聲音有些沙啞:“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思玩鬧。我沒有力氣了,這塊岩石也快要斷了,一會兒我把你甩到岸上。如果我上不去,你就在這裏不要動,等著容桓他們來找你。”

“不!”我阻止了他的動作,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直直地看著他,即便身後是萬丈深淵,我也不怕了。雖然我總是張牙舞爪的,但心裏其實特別懦弱,就算知道自己喜歡沈珩,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能站在他麵前告訴他。可能是現在快要死了,連膽子都大了起來,我說:“你不是問我為何來邊關嗎,因為我喜歡你呀,聽到你有危險,我就趕了過來。我以前特別混賬,因為蘇家的原因,我從來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可是沈珩,那日你跳下水那一刻,我突然很後悔。我後悔自己混了十多年,什麼都不會,我後悔沒有以最好的模樣出現在你麵前,我後悔自己不是傅鳶容那樣的大家閨秀。若不是這樣,我是不是就能早一點站在你麵前告訴你我的心意,而不是現在快要死的時候?”

沈珩睜大了眼睛。

如果沒有我,沈珩自己一定能爬上去。我伸手去扒他攥著我手腕的那隻手,他的衣袖濕了水,粘在胳膊上,露出了一截手腕和一個淡紫色的牙印。

他知道我要做什麼,手指攥得更緊了,聲音也有些急促:“蘇葉,你不要動。你還沒有聽到我的答案,你甘心就這麼死了嗎?”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拚命掰著他的手指。不管他是不是喜歡我,我都不想他死。

沈珩卻不再容我多說,揚起胳膊將我朝岸上甩去。他手上用了力,隻聽“哢嚓”一聲,那岩石斷成了兩截。

沈珩鬆開了我的手,我下意識地去抓他,可水勢太大,竟將我們兩個都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