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就朝外走,白清寒一把拉住我:“你要去哪裏?”
我第一反應就是去追沈珩。
沈珩在臨安沒有親人,隻有沈遇這個不靠譜的弟弟,還整日找不到人。若此時把這件事告訴昭帝,昭帝定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會傳到顧太傅的耳朵裏;若是隨便找個下人告訴沈珩,他怕是不信。
白清寒聽到後,突然懊惱起來:“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把宋少卿打得那麼狠。沈珩與他還算交好,若是他去,沈珩定會相信幾分。”
雖然我挺可憐宋少卿的,但現在我再也沒有什麼心情和白清寒貧嘴。我一邊讓她去沈府找管家給沈珩傳信,一邊往臥房走去。
我現在腦子裏全是白清寒的話,雖然阿爹不是朝廷中人,蘇家也未卷入權勢爭鬥之中,但顧家的事我還是知道些的。不僅我知道,臨安的百姓都知道,先帝在時,顧太傅就頗得倚重,先帝托孤於他,讓他扶持年幼的昭帝登基。權勢大了,心就不穩了,漸漸地,朝廷中顧家的門客越來越多,顧太傅手裏的兵權越來越大,顧家的幺小姐也成了貴妃。昭帝心有芥蒂,便開始扶持其他重臣,沈珩便是其中一個。沈珩年幼成相,清明決斷,在朝中清除了不少顧太傅的黨羽,成了顧太傅的眼中釘、肉中刺,顧太傅在背後肯定沒少紮他小人。
邊關本就危險,九死一生。若此時顧太傅再插一腳,即便沈珩行事謹慎,保不齊哪一刻就會著了顧老頭兒的道。
一想到此,我就淡定不下來,隨便往包袱裏塞了幾件衣裳,又揣了一包金葉子,拎起包袱就往外走。
可我剛走了兩步,就發現阿爹帶著管家和幾個下人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麵色陰鬱。
他看了看我肩上的包袱,臉上的怒意更深:“你要去哪裏?是不是要去邊關?”
雖然我自小闖禍無數,但阿爹從未真的動怒,我還是第一次見他臉色如此難看。
白芷站在阿爹身後,咬著嘴角低著頭,不敢看我,如此,我便明白阿爹為何會這麼快得到消息。我攥了攥裙角,向來頑劣的我第一次和阿爹說話這麼認真:“阿爹,沈珩有危險。”
阿爹卻毫不在意:“他有危險與你何幹?你們不過見了幾麵,你便要不顧危險去邊關尋他?”
我直直地看著他:“女兒非去不可。”
我的執拗讓阿爹毫無辦法,他嘴角抖了抖,臉色漸漸軟下來:“葉兒,沈珩不是你一直要找的那個人。”
那個經常在我夢裏出現的背影,阿爹一直說隻是一個夢。
“是阿爹騙了你,那個人真是存在過,在你十四歲之前,你們一起長大。可他已經死了,阿爹找了那麼多法子,總算讓你把他忘了。你不要再騙自己了,沈珩不是他,即便你為沈珩丟了命,那個人也不會活過來了。”
“我知道。”我平靜道,“就算沈珩不是他,我也要去邊關。”
我知道一個人即將死去時是有多絕望,無邊無際的黑暗壓抑得人無法呼吸,所以,當沈珩跳進水裏的那一刻,當他把奄奄一息的我拉入他懷裏的那一刻,他便成了我心中的月光,一生追逐的明亮。
阿爹臉上的難過快要溢出來,他看了我許久,突然一下跪在我麵前,管家和下人們也跪了下來。
阿爹的聲音中帶著哀求:“少主,雖然你不是老奴的女兒,但老奴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以前你如何玩鬧,老奴從來不會多說什麼,因為在臨安,無論如何,老奴都能護你周全。可如今,邊關戰事險惡,隨時都有危險,你若是要去,老奴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他的眼睛微微泛紅,我心中也十分難過。我一邊拉他,一邊低聲道:“阿爹,你不要怪女兒,沈珩有危險,女兒不能不去。”
阿爹見我如此執拗,聲音冷了下來:“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得罪了!”
他站起身,對下人道:“來人,把少主的房門鎖起來,再調十幾個影衛過來,一定要把少主看住了!”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白芷看了我一眼,委屈地撇撇嘴,也跟著出去了。
我慌忙往外跑,想趁亂跑出去,可剛走兩步,麵前就出現兩個黑衣人。他們戴著銀色的麵具,裹著一身黑色的袍子,手裏握著一把彎刀。
影衛。
沒想到阿爹這次這麼認真。
他們屈膝跪地:“屬下會守在少主的門外,若少主有事,請盡管吩咐。”
我懶得看他們,轉身在桌邊坐了下來。他們也不再多留,飛身離開。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我起身在四周打探。我拉了拉房門,隻聽見呼啦啦的鐵鏈撞擊聲從門外傳來——阿爹在外麵把門反鎖上了,我氣得一腳踹在門上。
這時,窗邊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我走過去,拉了拉窗欞,發現紋絲不動。
而後,白芷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過來:“小姐,老爺已經讓下人把所有的窗戶都封上了,等過段日子老爺氣消了,奴婢再求老爺把小姐放出來。”
我真想一巴掌拍在她腦袋上,虧我這麼相信她,她居然是阿爹的人。難怪以前我闖禍,阿爹總是很快就知道了,她肯定沒少通風報信。
我不解氣地在窗欞上拍了幾下,然後在床榻上坐了下來。
待所有窗戶全封上後,白芷就帶著下人離開了。我聽著外麵漸漸沒有了動靜,就慌忙從床榻上起來,一把掀開錦被,按動床頭的機關。木板從中間緩緩打開,一條暗道出現在我麵前。
蘇府的宅子是前朝一個沒落王爺的府邸,阿爹從他的後人那裏買了過來。我住的院子便是那王爺的院子,房間的床榻下有一條暗道直通府外的破井。阿爹不知曉,我也是在一天夜裏不小心發現的。當時我怕以後自己闖禍被阿爹鎖在房間裏,為了能偷偷溜出去,就沒告訴阿爹,沒想到這暗道現在派上了用場。
我拎起包袱,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因沒有火把,整個暗道漆黑一片。好在道路還算平坦,我扶著牆壁,摸索著一步一步朝前走,不多久就見到了亮光。
暗道的另一頭是一口破井,我從衣襟裏取出匕首插在牆上,扒著凹凸不平的井壁開始往上爬。
我上樹的功夫向來精進,沒幾步就爬了上去。此時正值晌午,白亮亮的光有些刺眼,我顧不上髒兮兮的衣裙,從街邊拉了一個人,塞給他一片金葉子,牽了他的馬揚鞭出了城。
沈珩已經走了數日,為了能早點追上他,我一路上幾乎未休息。
可那匹棗紅馬完全不能理解我焦急的心情,時不時生個病,待到平陽,它終於病得一步都不肯挪。平陽已屬西境,放眼望去盡是黃色的土地,人煙稀少,更別說馬市了。我尋了一戶人家,把棗紅馬給了他們,換了一匹騾子。
那騾子走路著實慢,顛了一夜,還沒翻過一個山頭。我心裏直窩火,也很糾結,不知要不要把它燉了吃,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山道上有輛馬車!
我一腳踹開那匹騾子,朝馬車跑去。
走近了我才發現,馬車周圍全是死屍,血流了一地,血腥味撲鼻而來。
馬車上被翻得淩亂不堪,那些人的血還未流盡,顯然是在昨夜遇到了山賊。
我蹲在地上,幫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合上眼睛。畢竟要牽走人家的馬車,總得為人家做些事情。
可是,當我的手伸向下一個人時,我身邊的屍體突然翻了個身!
我嚇得汗毛都豎了起來,頓在了那裏,眼睛也不敢眨。
這時,一隻血淋淋的手出現在我的餘光裏,我遲鈍地轉過臉去,看到那隻手緩緩地伸過來,然後一把攥住了我的裙角!
大白天的詐屍了!
“啊!”
我大叫出聲,捂著眼睛直號。
“水……”
微弱的聲音傳來。
我閉上嘴,從指縫看去,隻見那隻手的主人身上、臉上都是血,他的嘴角輕輕動了動,接著又是一聲:“水……”
我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有些氣息。
原來還沒死。
我從腰上取下水囊,一隻手托起他的後頸,一隻手把水囊遞到他的唇邊。
他意識還未清醒,隻輕輕地呷了幾口。
我將他放在地上,扯下一塊裙角用水打濕了,擦拭著他臉上的血跡。
血汙除盡,入目是一張清俊的臉。他的眼睛緊閉,睫毛長長的,皮膚細白,下巴尖削,蒼白的嘴唇輕輕抿著,清瘦如雨後翠竹。
沒想到是這樣好看的一個人。
他身上沒有傷,被下人護在身下保全了一命。我把身上的幹糧和水都放在他身邊,然後起身朝馬車走去。
有了幹糧和水,他總不至於死在這裏。
我檢查了一下馬車,雖然有的地方被刀砍了,但還是好的,應該能堅持到涼州。
我摸了摸馬頭,拉起韁繩。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姑娘這是要牽著我的馬去哪裏?”
我:“……”
我回過頭,隻見剛才那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他的手抵在唇間,咳了幾聲,平複後又說:“在下要去涼州,姑娘若是順路,可一起前去。”
涼州?何止順路,這去的就是一個地方啊。
這是他的馬車,現在他都說出這些話了,我也不好意思直接牽著馬車走了,於是笑著說:“那就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