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勤此時已運起心神盡力看去,似要將天地看出端倪,萬物靜立唯雨落下,滿眼之中都是還留下的,時光之外不知有多少已離去了,熊老便是其一。而眼前所見之物也正一點點消去,熊老已不知歸於何處,世間的一切連同自身都逃不開這最後一去,任你如何施為也是擺脫不掉,時光之河就這般無聲無息,煌煌而過帶走所有。嚴勤不禁心下茫然,正凝神間,又一道閃電乍起,正臨當頭撕天裂地,其中一道徑直劈下,恰擊中不遠處的鐵棍,聲勢較第一次要強過許多,立時閃出亮光。嚴勤毫無所備,事情便已在眼前發生,原原本本都收入眼中,待四周重又黑下,耳中方才響起轟鳴。嚴勤卻還未醒過神來,因為就在剛才,大抵是亮光之後,雷聲響起之前,自己在恍惚之中依稀看到一抹幽紅,事情來得突然,顯得自己最後所見不夠真切,教人難以置信。但自身的感受卻又是分明的,回想一下還能重現當時情景,曆曆在目。
這就是熊老所說的紅色,當真出現了,盡管熊老死了,但他說該有的東西就一定會有,任時光能消彌一切,卻也阻不了它。時光能帶走一切,卻不能阻一切的來到,這一來一去間才是時光的所在,沒有來就沒有去,有了來就會有去,人便是如此,有來有去的隨著時光流走。但人的想法見解卻是站在了時光的前頭,一有機會便自行而來,嚴勤在此時似乎明白了熊老長久以來的不懈堅持,不顧一切,也想到為何有那麼多人樂於著書立說,看看無極門的武庫、熊老的藏書,時光衝不走它們,它們卻始終相伴時光而來,綿綿不息,時間就是它們的注腳。
這才是真正的通透,這樣的心意無始無終,頓和坦便是這樣的人物,熊老也該是。今日現出紅色,那麼上通古下接後,一定也得見這紅色。嚴勤心有所動,爬上石頂,立於鐵棍前,舉目四顧,仿如見到那時光之河充塞天地,壓沒己身浩浩而過。嚴勤稍抑著頭,猛然喊道:“有紅色——有紅色——”,喊聲不斷,深山之中伴起回音,“紅色——紅色——”,嚴勤仍在高喊“有紅色——”,也不是要喊給誰聽,喊著喊著,便已是淚湧而出。此時再想熊老,竟沒能得知最後的結果,就差了這麼一會兒,隻願他沒走遠,還聽得見。而原本收斂的情緒再忍不住,齊齊發作出來,令得他的喊聲也走了腔調,又吼又嚎又是嗚咽,但仍是狂喊不止,“有紅色——有紅色——”。直到後麵連自己也分不清這般喊法是為甚麼,隻是想喊,要出聲,讓天地都知道有紅色,誰也阻不了。當此其時遠遠看去,唯有黑夜無邊大雨紛紛,群山中有聲音回響,“紅色——紅色——”,兀自不息。
雨不知何時止住了,嚴勤也喊得累了,歇住了,直待到天將要放亮,才收拾起熊老的身體,將他背下山去。首要料理的便是熊老的身後事,自己也不懂,又找到長吉出麵找來工匠幫夫。看著他們為熊老淨身換衣,趕造石碑時才忽地發覺熊老的名字竟從未有人提起過,他自己也未曾說過,因而無人知曉。熊老的喪事並未驚動鎮上的人,在家中停留了幾日,便著人抬到鎮外燒化了。嚴勤捧著骨灰回家,日夜守著,香紙不斷,除了長吉外也沒甚麼人來,便時常拿了鐵棍一個人打量,一想起與熊老的往事就會呆上一陣,然後又是感懷不已。這鐵棍倒是個好東西,古人留下的,這麼多年也不見鏽蝕,又硬拿著又方便,以後便隨身帶著吧,可以當兵刃防身用,放在屋裏也是閑著。幾日之後長吉到來問道:“何時入土?我去找人。”嚴勤道:“不用找了,剩下的事我來做就好了,地方我都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