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危險的控訴(1 / 3)

簡墨走出當事人的席位,站在評委席和聽眾席中間,“這件事情與抄襲事件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卻是今天這場鬧劇的根源所在。既然大家到現在還未離場,想必對鬧劇發生的原因是有興趣知道的。我希望大家能耐心聽一聽,做一個見證人。”

聽眾席上一陣微微騷動,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梁少麟直接開口:“如果你所說的有理有據且都是真實的,我願意做這個見證人。”

簡墨向他微鞠一躬,然後道:“坑害石主任的,不止譚副校長一人。當然為了避免日後有人認為我是趁他不在,在背後編造謠言,蒙騙他人,我想有必要請另一位當事人到現場。”

簡墨話音剛落,會議室中央突然憑空多出一個人。這人一邊走,一邊打著電話:“人抓到了沒有?你再——”

他意識到身處的環境有變,迅速按掛電話,警覺地看看四周。當認出自己身在何方後,這人駭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簡墨。但他很快發現不妥,收回了目光,鎮定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梁少麟震驚之後反應過來,正色提醒道:“謝首,你確定找的人是丁席主?此事不可開玩笑!”

“丁之重先生,你走得實在有些太早了。”簡墨盯著他,“既然來了,就請務必聽完了再離開。虎頭蛇尾可不是好習慣。”

謝首所說的另一位當事人,竟然是十二聯席萬山地區的席主丁之重!場內一片嘩然,懷疑自己現在看到的可能才是一出新鬧劇的開頭。

丁一卓則第一時間發現他爺爺握著拐杖的右手在發顫。

“爺爺,冷靜一點。”丁一卓握著爺爺的手,沉聲急切道,“且先聽聽謝首怎麼說。”

丁爺爺好歹也做了家主這麼多年,很快控製住了自己的怒火。他深吸了幾口氣,讓全身因激動而沸騰的血液平複下來,“石正源進來的時候,我就預料到此事恐與他脫不了關係。這麼多年過去了,依舊死不悔改。罷了,自知道謝首是連蔚的弟子後,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瞞了那麼久,爺爺還是知道了。丁一卓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今天隻是來旁聽的,既不是當事人也並非工作人員。什麼時候離場是我的自由。”丁之重微微昂頭,語氣十分冷淡,“枉顧他人意願,限製他人人身自由。謝首,你這是綁架!”

“就像星光塔上我曾經對你說過的——你有資格對我說這話嗎?”簡墨冷笑著,“五天前,我和同學去萬山總部參觀,結果後來去了哪裏,需要我提醒你嗎?”

他說完這話,側過身,將目光投向會議室側門。

眾人隨簡墨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又抽了一口冷氣:一個黑發黑眸少年正站在門口。那少年雖然看上去蔫蔫的,但模樣竟然與謝首毫無二致。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雙胞胎兄弟。”簡墨諷刺道。

“那你說說,這人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丁之重上下打量了這位“簡墨”兩眼,鼻子裏嗤笑一聲,“你總不至於以為,隨便弄出一個和你長相相似的人,再編個匪夷所思的故事,就可以構陷我了吧?”

冷漠的聲音陡然變得鋒利起來,像是被冒犯的獅王,昭告著百獸,它不動怒亦不代表著會縱容宵小的不敬,“誰給你這權力?!謝首?”

“你這聲威嚴十足的質問聽著真令人瑟瑟發抖。”簡墨語調毫無起伏地評價了一句,然後話歸正題,“他或許與你沒有直接關係。那蘇塘先生總與你有關吧?要不要我告訴你,他人現在在哪裏?”

“蘇塘?”丁之重的目光終於出現了些許變化,頭一次用算得上認真的目光看著簡墨,“你把他怎麼了?”

他這一句話旁人聽著還好,卻讓聽眾席上原本隻是來看好戲的蘇圓緊張起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我爸被謝首綁架了嗎?”

丁一卓本想說謝首不可能綁架蘇塘,但看見蘇圓擔憂的模樣,收回了到嘴邊的話,隻道:“最近兩天我沒和姑父聯係。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問問姑姑。”

蘇圓連忙掏出手機給母親發了一條信息,然後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場內的動靜,一邊焦躁地等待回複。

“看樣子,蘇塘先生對丁之重先生還是很重要的。那麼不知道蘇塘先生的下落,是否值得丁之重先生撥冗二十分鍾,耐心聽我把話說完。”簡墨的聲音回歸平靜客觀,“請坐吧,不要逃避,不要離場,不要假裝心髒病突發,或者真的心髒病突發。我今天既然還能活著站在這裏,在事情解決前,就沒打算讓和這件事情相關的任何人離開。”

與丁之重能給人帶來重重壓迫感的語調相比,簡墨的聲音顯得單薄而青澀,卻有著不容更改的剛勁,“如果丁之重先生覺得憑自己的能力可以離開,盡可以一試——但請注意你的風度!十六年前,你好歹是從連老師手上接過十二聯席萬山席主的位置,別讓我覺得我老師太傻。”

“這才是你今天的真實意圖吧!說到底,”丁之重露出諷刺的笑容,“你就是幫連蔚來報複我的。真是可笑之至!眾所周知,連英是自殺,連蔚也是自己辭去席主之位。有些事情的發生確實令人十分遺憾,但沒有道理因此遷怒於下一個接任者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傲然道:“回去告訴你老師。他若對我擔此職位不滿,自己來萬山與我公平競爭。無須推出一個孩子,自己躲在背後玩些魑魅魍魎的計謀!”

“連英真的是自殺而死的嗎?”麵對丁之重的振振有詞,簡墨不為所動,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一字一頓地反問。

“不是自殺是什麼?!”丁之重反問。

會議室的側門又開了。一個年輕人推著一架輪椅走了進來,輪椅上坐著一個雙鬢花白的老人。

年輕人向眾人鞠了一躬,又向簡墨鞠了一躬,才道:“我叫張代英,這是我的導師張亞,京華大學醫藥學院院長……也是連英師兄當年的導師。”

聽眾席的中央席位上有一半人的年齡超過了二十歲,對於十六年前十二聯席萬山總部席主之位的變故,即便不是記憶猶新,至少也都耳聞一二。聽到這幾個名字,這些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阿英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他很早就想建立自己的實驗室。我認為時機還不成熟,又私心希望借他的研究擴大實驗室的影響力,所以一直反對,可他始終不肯放棄。那段時間,譚長秋常常來安慰我,說阿英恃才傲物,根本沒把我這個導師的話放在心上,又說學校資金也不充足,連英如果要新建實驗室,學校方麵的壓力也很大。後來他有一次開玩笑,說年輕人太浮躁不是好事,不妨給點小小的教訓。拿他的研究報告找位造紙師寫個同樣天賦的紙人。有這麼個競爭對手在,看他還敢不敢目中無人……最後,我就動心了。”

輪椅上雙鬢斑白的張亞聲音沙啞,突然用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這是我有生以來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情。我原本隻是想讓阿英留在我的實驗室,但是卻沒想到他會走上絕路。我對不起他。”

發出一聲低啞的抽泣後,張亞又抬起頭,控訴起聽眾席上低頭不語的譚長秋,“這十六年來,譚長秋一直以此事為把柄,逼迫我做了許多違心的事情。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但是又沒有別的辦法。聽說連蔚的學生來到京華後,我就讓代英偷偷地去找他,希望能夠在揭發譚長秋的時候出麵做證,算是稍稍彌補我當年犯下的彌天大錯。”

張代英輕輕地把手放在老人的肩膀上,向簡墨誠懇地說:“老師這麼多年一直很愧疚,有時候睡著了還會喊師兄的名字。我知道這話由我來說不合適,但是老師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就算是判刑,他也坐不了幾年牢。我希望你們能夠原諒他。”

原諒?簡墨頓時想起,被置放在連蔚書桌最下層抽屜的那個相框。他有一次問,為什麼不把連英的照片擺在外麵。連蔚神色黯淡地回答,因為無顏麵對。

連蔚尚且沒有原諒自己,其他人又有什麼資格請求原諒?簡墨記起老舊閱讀器裏的一本小說,便對他回答道:“活的時候壞事做盡,就不要指望死的時候心安理得。壞人要是在臨死前懺悔兩句,就能上天堂,那好人又該去哪裏?不過,有權回複你這個請求的不是我,是連老師。你們應該向他請求原諒。”

張代英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推著張亞的輪椅,站到一邊。

解決完張亞的事情,簡墨微微鬆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一陣眩暈猛然襲來,他眼前微微發黑,腦子裏不由得回放起在唐宋醒來後,那名叫作鏡的異級紙人對他說的話。

“書塚的異能效用不僅僅是囚禁,還可以持續消耗被囚者的生命力——即使你離開書塚也一樣。雖然治療能夠削弱這種影響,但不可能做到完全消除。”鏡說,“你的意誌是比一般人要堅韌,不但在無水無糧的情況下存活了五天,還維持神智的清醒。但實際上你的精神和體力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現在你最應該做的,就是絕對的靜養。隻要度過二十四小時的衰弱期,便能很快恢複。但如果你不但不休息,還要去做這麼耗費體力和精力的事情,我不保證,你能活著回來。”

“少爺,你答應過我的。”簡要的態度同樣堅決,“我說中止,你就必須中止。”

“可是——這些證據如果不趁丁之重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公布出去,或許不出半日,甚至不出一個小時,他就能完全反應過來,掩蓋所有的犯罪痕跡甚至倒打一耙……我們之前做的種種努力,冒的種種風險就會全部白費。”

“你心裏最清楚,這樣的時機,”他在床上撐起上半身,對轉身不欲再聽的簡要強調,“以後我們再也找不到了。”

“時間必須控製在九十分鍾內,否則我親自把你帶走。”抵達點睛紙筆論壇時,簡要在地下停車場裏,毫不留情地對他警告道。

現在還剩下多長時間?簡墨佯裝若無其事地閉上眼睛,想稍稍喘息兩秒,才一合眼,便感覺到了背後簡要的目光似乎掃視而來。

“這都是我的錯。”這時譚長秋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簡墨睜開眼睛,看見坐在中央席第三排的譚長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那張早上還精神奕奕的麵孔好像老了十歲,蒼白得近乎透明。此時此刻這位京華大學的副校長,雙目無神地看著他說:“是我對不起老石,對不起連英,也對不起連蔚。當年,我故意慫恿張亞阻止連英另建實驗室,是因為學校用於科研方麵的資金,被我,被我,被我……”

他一連說了三個“被我”,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一閉眼說了出來:“被我挪用了出去。剩下的資金根本不足以建新的實驗室。我沒想到,事情後來竟然發展到這個地步——這是我的錯。”

眾人麵麵相覷,京華大學的副校長竟然當眾承認挪用公款,這不是在開玩笑嗎?會議室角落的媒體記者們卻興奮了,手中的相機不斷地變化角度,快門哢嚓哢嚓地響個不停。

“這都是我的錯。我以為謝首回來,是為當年連英的死來報複我,所以我才,我才找到狄江,想讓謝首身敗名裂。”譚長秋抬起頭,滿眼歉意和愧疚地望著簡墨,“我會向司法機構自首,說明當年的罪行。連蔚先生那邊,我也會……去認罪。”

說完他垂下頭,俯首認罪的姿態令眾人不由得內心唏噓。尤其是坐在左翼聽眾席上的京華學生,他們內心的震動簡直是一波三折。

“我感覺自己今天不是來參加審理會,更像是看了一場大戲,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薛曉峰茫然地說,“最讓我吃驚還是阿首,明明和我們一樣是大一生,居然能夠和院長、副校長對上,最後竟然還贏了!”

“謝首的表情,可不像是覺得自己贏了。”陳元觀察著場內,輕聲說。

譚長秋突如其來的爽快認罪,並沒有讓簡墨的內心感到快樂。他自然清楚對方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丁之重此刻仿佛一個局外人,正低著頭優哉遊哉地整理西服的袖口。等到他整理完,才雙手背在腰後,從容的目光與簡墨的視線相觸,嘴角勾了勾,仿佛在說:“早就說了吧,這些都與我沒有關係。”

“譚長秋,你所說的全部屬實?”梁少麟臉色鄭重而嚴肅,“是不是有什麼苦衷?眾目睽睽,你要對自己所說的話負責任!”

“我說的都是真的。”譚長秋低啞的聲音說,“在場的記者應該都錄下我的話,即便到了法庭上,我也不會否認。”

梁少麟長歎一聲,“糊塗——”

簡墨打斷了梁少麟的話:“這樣就完了?你對不起的隻有連英、連老師和石主任嗎?你的妻子梁小雅呢——你怎麼不提她?”

譚長秋身體猛然一顫,他慢慢地抬起頭,用一種驚恐中夾雜著絕望的眼神看向簡墨,仿佛被人強行剝去了最後一層遮羞的外衣,醜陋、幹癟、長滿膿瘡的皮膚在眾人麵前暴露無餘。

他的聲音顫抖得連神經最粗的人都能聽出不對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提我妻子幹嗎?!她與此事無關!無關!”

會議室的側門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度打開。

一位中年美婦和一名青年走了進來。

中年美婦自然是譚夫人。她望著譚長秋,氣質依舊溫婉如水,隻是臉上的笑容淡而無奈,“老譚,他已經知道了。”

簡墨記憶中青年對譚夫人的親昵之態,此刻蕩然無存。他表情冰冷地盯著譚長秋,“爸,我媽去哪兒了——我說的,是生我的那個媽!”

譚長秋麵無人色,全身如同篩子一般抖了起來。然後他驀地低頭抱住腦袋,發出一聲崩潰的哀鳴。

場內一片瞠目結舌。

“譚副校長,夏曆5131年,也就是十九年前,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你殺死了你的妻子梁小雅女士。為了掩蓋罪行,你對外謊稱妻子出門旅遊,同時委托一位造紙師寫造了現在的譚夫人。”簡墨望著譚長秋,“但很不幸,因這件事,你也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這位造紙師的手中,被迫成為他任意驅使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