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一區每年的魂筆設計新秀賽都是由點睛紙筆論壇全程讚助,並且由論壇中德高望重的魂筆大師組成評委組,保證了比賽的公正性和權威性,成為了魂筆製造業青年一代中含金量最高的賽事之一。
簡墨一進來,整個一號會議室都靜了一靜。聽眾席上近百個旁聽者的麵孔都不約而同地向他轉過來。屬於不同的性別和年齡的目光,夾雜著坦然或晦暗的心思和目的,帶著客觀或偏頗的評估和掂量,好像無數道銳箭齊齊投射過來。
在左側當事人的席位上站定,簡墨一眼掃過,發現聽眾席上的人居然大半是自己認識的。
聽眾席中央席位第一排的是比賽管理處的人,包括那天的監考老師以及點睛紙筆論壇的幾位高層,其中之一就是崔明。
第二排則是齊家和丁家的人。齊偉簡墨是認識的。而齊偉旁邊,一名三十多歲麵相精明、衣著幹練的女性,應是他的堂姐齊茵。前者的眼中滿是幸災樂禍,後者卻是帶著思索和審視。再向右是現任丁家家主,也就是丁一卓的爺爺丁亦晴。旁邊坐著的是丁一卓,以及那位始終看他不順眼的蘇圓師姐。
第三排坐著的主要是京華大學的老師:造紙材料與設計係係主任石正源,京華大學副校長譚長秋,造紙學院院長李銘。李銘的身邊還坐著一位年輕人,是和簡墨有過一麵之緣的李家第五代之一——李微生。
第四排坐著的則是簡墨今天的重點關注對象,十二聯席萬山地區席主,丁之重。
丁之重投向簡墨的目光平靜淡然,時不時還環顧一下場內其他人員,顯得十分輕鬆隨意,仿佛今天隻是來看一場無關己事的熱鬧。
聽眾席的左翼席位主要坐著京華大學造紙學院的學生們,第一排是他的室友薛曉峰、陳元、同係學姐樓船雪,也有令人討厭的造紙係學生林躍、鄧翔等人。造紙係和造設係的位置基本涇渭分明,很好地表達了他們的立場;聽眾席右翼席位則坐著另一方當事人——狄江的親屬和朋友,他們向簡墨投來的目光,顯然也不怎麼友善。狄江親友團的背後還坐著一些簡墨完全不認識的人,應是對這場抄襲事件感興趣的社會人士。
會議室的正前方是審理員席,坐著兩男一女。審理員對麵坐著的一列人是新秀賽的六位評委。會議室的兩側,四五架攝像機赫然擺著,幾個記者正舉著單反對著場內狂閃。
此時,審理會尚未正式開始,場內眾人或是小聲交談,或是四處打量,並未安靜下來。
丁爺爺瞥見後麵的丁之重,麵色極為不善:“他今天怎麼會到這裏來?難道今天謝首的事情他也有一份?”
丁一卓搖搖頭,“暫時還沒有查出狄江背後的指使人是誰。”
蘇圓卻是驚詫於外祖父與表哥居然會認為謝首是受害人,“外公、表哥,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就算謝首在魂筆製作上確實不錯,但他到底隻是一個在校生,如何能與狄江相提並論?”
“確實不能相提並論。”丁一卓懶得解釋。畢竟謝首就是墨力的事情是他答應過要保密的。當然,就算謝首沒有這樣的要求,為了丁家的利益,他也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消息泄露出去。他完全可以想象出,這個消息公開後,會有多少勢力蜂擁而至,爭搶這個香餑餑。
當黑發的斷眉少年站上左側的當事人席位時,丁一卓不由得皺起眉頭:“謝首今天怎麼看起來……瘦了那麼多。”
蘇圓瞟了一眼,不以為然,“做虧心事,寢食難安,自然會瘦。”
“我昨天還見過他,雖然狀態看起來不好,但不是這樣。”丁一卓疑惑道,“哪有人一夜之間變化這麼大的?”
坐在第三排的院長卻是看著場內,問身邊的年輕人,“最近不忙?”
李微生笑道:“東一區的交流賽在八月,霍恩也很得力。我眼下又隻有這一件事做,想忙也忙不起來。”
李銘瞥了他一眼,“你父親難道還沒給你安排事?”
“爺爺說讓我先把交流賽做完,再給安排別的工作。”李微生眼中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我爸那人您是知道的,他最聽爺爺的話。”
“你沒事蹲我這兒也沒什麼好處。”李銘不客氣道,“家裏麵的事我不管。教育圈裏的好苗子雖有,但也都是嫩苗,沒個十年八年培養根本用不上。”
“就算用不上,先過過眼也不錯。不然您讓我蹲哪兒去?”李微生表情不變,聲音卻顯得有些可憐,“韓廣平?穆英?關山?董禹?總不能是三叔那兒吧?”
李氏造紙研究所所長、政府軍元帥、誕生紙檔案局局長、紙人管理局局長,這幾個在泛亞造紙界打個噴嚏就能引發地震的名字,在李微生舌尖排隊輕飄飄地轉了一圈,就像是他家鄰居一樣稀鬆平常。
見李銘沒有說話,李微生換了個話題:“四叔,你看今天謝首與狄江,誰能贏?”
他頓了一頓,評價道:“狄江雖然不是什麼魂筆大師,但在萬山地區的魂筆製造圈還算小有名氣,服務過的異造師也有上百人。不出意外的話,他的贏麵應該更大一些。”
“是啊。”李銘隨口道。
李微生微微愣了一下,又笑道:“您也認為謝首今天會輸?但我怎麼覺得,您好像不是這麼想的?”
“不,我確實認為謝首的贏麵很小。”李銘淡淡道,“但是,我又不是個政客。今天他是輸是贏,和真相到底如何又有什麼關係?作為造紙學院的院長,我隻在乎我學生的能力是不是貨真價實。至於他今天有沒有這個能力讓審理員相信他擁有這個能力——那不是我最關心的事情。”
“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李銘望著左側的當事人,“我還是希望他今天能贏。”
上午10點,審理會正式開始。
“……本次比賽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對參賽作品雷同事件進行審理。”坐在中間的一號審理員將事情的始末簡單闡述了一遍,然後指向右側當事人席,“請狄江選手先發言。”
狄江看都沒看簡墨一眼,神情高傲地回答:“尊敬的審理員、評委以及今天到場的女士們和先生們,我是本次事件的當事人之一——狄江,自由魂筆定製師。本人從事魂筆學習和研究已有12年時間,其中製式魂筆製作經曆10年,定製魂筆經曆6年,四年前獲京華市青年魂筆設計大賽第一名,三年前獲得東一區魂筆創新專項獎……今年是我第二次參加點睛紙筆論壇主辦的新秀賽,在上次比賽中,我獲得了第二名。為了取得更好的名次,我提前兩個月就開始了準備工作。本次魂筆設計的思路如下……”
不得不說狄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沒有對簡墨本人做出任何評價和攻訐,隻單純客觀地介紹了自己的魂筆製作經曆,並講解了本次參賽作品的設計思路。這種客觀而克製的態度贏得了全場人的好感。而他流暢、專業的講解更是引得評委們頻頻點頭。聽眾席上便是聽不懂的人,通過評委們的表情,也明白狄江的陳述獲得了極大的認同,因而對另一位當事人的態度變得更加鄙夷和不屑。
狄江說完後,禮貌地微微鞠躬。
一號審理員點點頭,轉向簡墨,“現在請謝首選手發言。”
簡墨點一點頭,打開自己麵前的資料盒,拿出幾份文件夾,看看這份又看看那份,似乎對用哪一份資料到現在還猶豫不決。
隨著他猶豫時間的增加,原本安靜的會議室也躁動起來。許多人起初隻是目光交流,後來卻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安靜。”一號審理員敲了兩下錘子,加重語氣提醒道:“謝首選手,請抓緊時間,對本次參賽作品進行陳述。”
簡墨的手一頓,隻思考了一秒,索性放下手中的文件,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將目光落回審理席,“本人謝首,京華大學造紙材料與設計專業大一生。魂筆設計經曆不做介紹,相信大家也覺得沒有必要聽。”
“來此之前我想過,如果今天的審理會上,狄江被安排先行發言,那麼輪到我的時候,該說些什麼?”簡墨輕輕笑了笑,“是把他說過的重複一遍,還是簡單三個字——‘我也是’?”
三位審理員想起會前兩位論壇高層的囑咐,沒有出言打斷,隻是原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看上去更空白了。
“在大多數人眼中,狄江選手經驗更豐富,獲得榮譽更多。這次參賽作品雷同事件中誰抄襲誰,是顯而易見的。”簡墨環顧了一下會議室,“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我今天無論說什麼,都不是解釋而是掩飾。”
“既然如此,那我就什麼都不說。”他一隻手輕輕合上資料盒的蓋子,然後抬起頭,鄭重向三名審理員提出要求,“尊敬的審理員,我申請將選手狄江和我兩人的參賽作品進行現場魂筆質量檢核。”
簡墨的目光坦然而明亮,“人會撒謊,魂筆不會。不如就讓魂筆自己說話,如何?”
他這番話一說出口,聽眾席上頓時又是一陣嚶嚶嗡嗡。
“他這是想做什麼?”齊偉詫異地說,“難道他還真以為自己的魂筆會比狄江的更好不成?”
“聽說前段時間的星光塔酒會上,謝首對狄江的月華之章大放厥詞,結果那番言論竟受到了梁大師的誇讚,這件事傳得整個圈子沸沸揚揚。”齊茵自失去了對齊家產業的掌控權,想查謝首的來曆便有些艱難。今天的審理會,是她眼下了解這個少年的最佳途徑之一。
“他肯定是無意中偷聽到哪位大師的點評,然後假裝是自己想的說出來。他也不想想,能騙得了一時,難道能騙一世?如今可不就栽跟頭了!”齊偉不以為然道,“不過能夠拿到狄江的設計稿,也算是有點本事。隻不過這家夥大概沒想到,狄江正好會拿這份設計稿來參加新秀賽。現在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吧!”
狄江這個級別的魂筆製造師會讓自己的作品輕易被人偷走?齊茵瞥了齊偉一眼,對弟弟的頭腦完全不抱任何期待。如果謝首真有這個本事,那隻能重新估算他的後台了。今天這件事情的起因,應該多半還是狄江不甘心被人踩了名聲,才用了釣魚的辦法來報複。
謝首不知道設計稿屬於誰,但肯定能看出這設計稿的出色之處。可但凡他動了心思,不管隻是借鑒一二,還是全部照抄,最後都會被狄江設法扣上抄襲的帽子。謝首就算最後明白自己被算計了,但路是他自己選的,也隻能自認倒黴。就算日後狄江算計他的事曝光了,謝首同樣也洗不清自己。
左翼聽眾席上坐著的大多是京華大學造紙學院的學生。
“他以為魂筆質量檢查就能救自己?”林躍一臉幸災樂禍,“垂死掙紮。”
“我們治不了他,總有人能治他。”鄧翔蹺起的二郎腿也開始抖起來。
薛曉峰瞪了兩人一眼,向陳元低聲道:“你覺得阿首這關能不能過啊?我這幾天腦子裏都是這事,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阿首怎麼可能抄別人的?但是,狄江也不可能抄阿首的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設計稿不會莫名其妙雷同。”陳元垂眼看著座位之間狹窄陰暗的地麵,語氣寡淡,“有時候,你心裏的不可能,就是某些陰謀詭計最強有力的保護傘。”
對於簡墨提出的請求,三名審理員快速交換了意見,然後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對麵的評委席。
坐在最中間的主審評委梁少麟最後給出意見:“製式魂筆正常質量檢核的項目有二十四項,需要花費三到五天時間不等,並不適合現場測試。”
“可以隻做基礎三項的檢測。”簡墨回答,“這三項檢測隻用花費一小時左右的時間,所需設備也很常見,點睛紙筆總部一定會有配備。”
三位審理員再度交談了幾句,接著由一號審理員問:“即便基礎三項也需要花費一個小時左右,對今天的審理進程有重大影響。謝首選手,你必須說明這樣做的必要性,否則不能答應你的請求。”
簡墨回答道:“三位審理員還有諸位評委,請問諸位是否認同這樣一個道理:一個合格的魂筆製造師,是不會提交基礎質量都無法保證的魂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