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簡要的資料上,他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是作為謝首班級的英文老師。從石山中學辭職後,兩人也並未斷開聯係,謝首的魂筆設計在歐氏集團的紅利受益人就是簡要。兩年前,簡要創建了唐宋連鎖餐飲,在千湖地區有六十三家分店;一年前,也就是謝首高考前夕,京華市第一家唐宋入駐,如今萬山地區共分布十二家。同年,首家紙源成立,以中高端紙人的紙源業務為主,在千湖和萬山兩地開花,發展勢頭迅猛。
這兩個人共同點很多:三年前的個人信息都查不到,都是才華橫溢之輩。謝首發生過魂力暴動,肯定是原人。那才華更為驚人的簡要,簡直越看越令人懷疑是紙人。
其實,簡墨曾經的天賦也好,簡要是紙人也好,這都不是丁爺爺最關注的,盡管他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印證自己這份猜測,然而結果讓他最震驚的是文件中多次出現的那個名字——連蔚。
謝首是連蔚的弟子,他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前任萬山席主沉寂了多年,突然送了一個弟子到京華市,真的隻是單純來念書嗎?當年的事情,連蔚已經有所察覺了嗎?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丁爺爺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客廳裏多寶閣上,那裏擺著一隻孤零零的青花花瓶——另外的一隻,被他拿去將那個孽子砸出了家門。他突然又意識到,一卓之所以一直盯著謝首的根本原因,恐怕不是因為謝首的神秘和出色,而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但這個孩子卻選擇了隱瞞。
他到底是想做什麼?他是害怕我阻止謝首幫連蔚報仇,還是……
“去看看一卓在哪兒,讓他過來一趟,我有事問——”
丁爺爺叫來助理,話說到一半忽然又停了下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反複摩挲著自己的手杖,最後下定決心道:“商量一下明天忌辰的事情。”
接近夏日的秋山陵園籠罩在一片鬱鬱蔥蔥中。這裏麵既有小橋流水,也有湖上亭台,有白鴿廣場,也有四季花海。除開隨著地勢起伏的那一道道肅穆的黑色墓碑不算,秋山陵園完全就是一處收藏級別的園林。因此,能夠長眠於此的人,身份也不同尋常。
丁之重將一束天堂鳥放在一塊墓碑前。碑前已經放了一束白菊花,另外也有一束豔麗奪目的天堂鳥——那是大哥丁之脊最喜歡的花。
“哥,我來看你了。”他直起腰,看著墓碑上的相片,“最近遇上點小麻煩,不過也沒什麼,隻是些討厭的小蟲子,不是什麼大威脅。爸爸還好,二姐也好,一卓和圓圓也都好。嗯,我想你剛剛已經見過他們了。”
“你是不是覺得挺好笑的?一家人來看你,還得分兩批。”丁之重苦笑了一下,“可爸不會同意我一起來。我先來了也不成,回頭他看見我給你帶的花,肯定會讓人給扔掉。”
“我想來想去想了很多年,覺得這事還得怪爺爺去世太突然。”他低頭握住手上的青金石,半蹲了下來,“不然陸家人不會霸占席主之位七年,也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妄想,還給爸爸挖了無數的坑。害得爸隻任了一期就被迫退了下來。不過好笑的是,陸家人自以為從此高枕無憂,卻沒想到費盡了全力,最後不過給李家做了嫁裳!真是蠢到極點!”
“什麼?你說我更蠢?”丁之重索性一屁股坐在墓碑前,瞪著碑上那張笑眯眯的臉,“蠢的是你才對!陸家要害的明明是我,為什麼偏偏你要開走那輛車?我早就跟你說了,陸家人都不是好東西!我不過是讓黑關小小地教訓了那個囂張的小子一下,你非要拉我上門道歉。陸家那老不死的本來一條腿都進了土,卻硬要出來攪和,結果一口氣喘不上來沒了——這難道都怪我?!”
他仿佛跟誰爭辯了一通,又笑了起來,聲音嘶啞:“是啊,真正蠢的人是我。我早該看出來,這不過是李家人的陰險手段。我們鬥得兩敗俱傷,他們自然可以借連蔚的手繼續掌控萬山。可憑什麼?!憑什麼我們已經失去了你,還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仇家笑?!”
“李家是不好對付。可我鬥不過李家,鬥垮一個連蔚的本事卻還是有的。”丁之重的眼睛慢慢地被靄靄的天色染得更黑了,他的目光虛凝,仿佛有無數記憶畫麵從眼前掠過。目不轉睛地看了很久,他才垂下眼簾,“隻可惜,我耗費了無數心思,煎熬了那麼長時間才得來的東西,在爸的眼裏竟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風吹了過來,推著一片白菊花花瓣滾過地麵,停在他的腳邊。
“為了利益,丁家人可以沒有立場,但不能沒有底線。這是爸從小教我們的。”丁之重的目光移到這抹白色上,仿佛丁之脊的魂魄正停在它的身上,“可我的底線是:丁家人的利益絕不能受傷害。你說,我錯了嗎?”
“嗬,就算我錯了,我也不後悔。”他抬頭望著天空,“至少現在,再沒有人敢來你靈前放肆了吧。”
京華市海息區,唐宋。
“那天忘記問了,上次寄回去的東西老頭子吃了嗎?”
簡要聽出這聲音裏的期待,嘴角略挑了挑,“才一口就全吐出來了。”
“是嗎?可惜我沒看到。”電話那邊的人低沉的鼻音中夾雜著一點沙啞,嗓音仿佛具有張力,明明沒有笑卻讓人感覺到了笑意。聽的人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這樣一幕,一個滿臉胡楂兒的大叔,裹著卡其色風衣,戴著寬簷帽,正懶洋洋地靠在路燈下的長椅上打電話。
“少爺當時讓我問,你是不是對‘特產’兩個字有什麼誤解?”簡要的聲音裏帶著調侃,“特產難道不是‘當地特有的物產’,而是‘特別難吃的產品’?”
“嗬嗬……過幾天,你就會收到新包裹。”電話那邊的人毫無愧疚之心,“說正事吧。宋朗那邊暫時沒有動靜,他的父母依舊在正常渠道四處打探眼球供體,看上去一點問題都沒有。不過那個東盛紙源就不簡單了。它的資金來源初看都是正常交易,但實際上大多數都是輾轉了多個渠道過來的,然後又分別以費用、獎金、分紅、固定資產購入等五花八門的方式流出……最終彙集到這十二個賬戶中。”
“十二個?真夠謹慎的。”簡要冷笑一聲,“有特別的發現嗎?比如這些賬號中,哪些是屬於造紙師的?或者是醫生、醫院的?既然要做器官移植,總得有醫藥器械和手術場所。”
“嘿嘿,還真被你料中了。這裏麵有一家叫作海德的高級私人醫院,就在你們現在所在的海息區。這幾天我正把這家醫院十年來的385例移植手術的資料進行分析,發現了兩個規律。第一,這些病患要麼本身,要麼有重要的親屬不是普通人。或者有錢,或者有權,或者有能力,或者有社會影響力——”
“私人醫院的病人有幾個是普通的?”簡要打斷他,“講重點。”
電話那邊笑了兩聲,“關鍵是,他們中九成以上都是混造紙界的。造紙師的比例隻占原人總數的0.5%,除了造紙師以外的權貴富豪多了去了,他們卻隻接收比例這麼小的一部分病人,不值得懷疑嗎?
“第二,從病人分布來看,他們九成以上又集中在萬山地區。所以我有理由懷疑,這組織的目的,恐怕不單單是為錢。”
“造紙界,萬山地區。”簡要重複了一下兩個詞,“萬千,你覺不覺得,我們最近查的這兩件事怎麼這麼巧,都與複刻紙人有關。這個非法造紙的組織會不會和譚長秋背後那個造紙師有關聯?”
萬千那邊沉默了一下,才道:“老大,你這樣讓我很沒有成就感。”
“你有什麼發現?”簡要很無情地表示不予配合。
“我不是接在你後麵查譚長秋的老婆嗎?結果發現譚長秋與他老婆原本感情不錯。但從生了孩子後大概一年起,兩人就開始經常發生爭吵。這種情況持續到孩子六歲的時候,兩人突然和好如初。外人傳言是譚長秋在妻子孕期有了外遇,後來又回心轉意。為了驗證一下這種說法,我接觸了一下他們的兒子小譚。”
“小譚說他並不記得爸媽為什麼吵架。但他記得六歲那年有一天,爸媽不但吵得非常厲害,媽媽還氣得離家出走。小譚當時以為被媽媽拋棄了,惶恐了好幾天,因此對這次吵架印象十分深刻。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幾天後媽媽就回來了。更可喜的是,小譚再也沒見過爸媽吵架——這轉折聽起來,是不是很驚喜?”
“那麼真正的譚夫人,可能就是那段時間被替換了。”簡要肯定,“譚長秋對此完全知情,甚至很可能主導了它的發生。”
“可能性很大。”萬千回應道,“雖說譚夫人的複刻並非用於器官移植。但既然都發生在萬山,又與造紙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我覺得你不妨往這個方向推測一下。”
等到簡墨放學後來到唐宋,簡要便將萬千探查到的情報告訴他。
“你覺得,這個非法造紙組織的真正目的,是想從暗處控製萬山造紙界的人脈?”簡墨還是有些疑惑,“但這種人脈的隨機性太大了。畢竟病到需要更換器官的人是極少數,而這極少數的人中是造紙界的人,就更少了。”
“我們目前重點查的隻有器官移植這一塊。但不是說他們除了器官移植,就不會通過其他方法,來獲得對萬山的掌控權。就比如連英的死,不就讓連主任主動辭去了萬山席主的職務嗎?”簡要意味深長地說。
簡墨過了半分鍾才會過意,驚道:“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我現在懷疑,這個非法造紙組織和寫造張代英的造紙師很可能是同一夥人。我猜測,他們通過譚夫人的死控製譚長秋,又讓譚長秋誘惑張亞,導致連英的死亡,從而將連蔚從萬山趕走。”簡要表情肅穆,“這樣既能避免自身暴露,又讓連英看起來完全是‘因張代英而死’,因而才能動搖連主任身為造紙師的信念。對方如果是這樣的謀劃,那麼身處其中的連英即便不想死,也得死。”
簡墨感到手指陣陣發涼,“你覺得,連老師會想到這種可能嗎?”
“這就要問連主任自己了。”簡要的聲音稍微輕鬆了一點,“我這些推論暫時還建立在假設之上,需要進一步核實。但如果方向正確的話,就可以大大縮短我們的調查時間。”
“你覺得誰的可能性最大?”簡墨盯著簡要。
“萬山地區的人脈,連蔚的離開,這兩件事中,誰是最大的受益者,誰的嫌疑就最大。”簡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