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墨猶豫了一下,拿起筷子夾起一片放入口中,才嚼了一下,一種像是膽汁和芥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立刻席卷了整個口腔,接著又直衝上鼻腔,立時彎腰全吐了出來。
“呸呸呸——”他接過簡要遞來的紙巾,擦去被刺激出來的眼淚鼻涕,馬上意識到自己被簡要耍了。“你是不是早知道這玩意兒是這種鬼味道?!”
“略嚐了一小口。”簡要笑得更開心了,“真難為他找到味道這麼古怪的食物。”
“上次寄回來的小魚幹味道也是——”簡墨皺起眉頭,“他在外麵就找不到能吃的東西嗎?”
“我猜,他大概是想和您分享一下,吃到這些東西時的感受。”簡要的揶揄讓簡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晚餐結束,簡墨問:“你中午打電話說晚上有一個人要和我見麵。是誰?”
簡要看了看手腕,“他應該已經到了。”
一分鍾後,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穿著寬大外套的男子,在簡墨對麵坐了下來。他取下墨鏡、口罩,還有帽子,清秀的臉龐顯得有些緊張。簡墨隱隱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藥品味道,卻沒有在記憶裏找到這個人的影子。“您是哪位?找我有什麼事情?”
男子的回答卻讓簡墨猛然瞪大了眼睛。“我是京華大學醫藥學院實驗室的一名研究員,我叫張代英。我想,或許你有聽說過……連英這個名字。”
一個小時後,這位研究員重新喬裝,離開了唐宋。
簡墨從窗戶看著張代英遠去的背影,回想著剛剛對方所說,內心難以平靜。“他說當年慫恿張亞寫造自己的人,是譚長秋。而譚長秋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挪用了學校科研的專項資金,所以不希望連英獨立出來新建實驗室,導致罪行暴露。你覺得這話有幾成可信?”
簡要搖搖頭,“前麵一半可信七八成。後麵一半可信一兩成。早前我查過譚長秋,他手上權力不小,類似的傳聞從來沒斷過,但也從來都沒人拿到過切實的證據。張亞這麼說,可能是他自己捕風捉影,也可能是譚長秋故意誤導張亞。”
“我們現在基本可以把調查重心挪到譚長秋身上,但需要解答的問題還有很多。”他頓了一頓,“張代英說他是由譚長秋帶給張亞的。如果這是真的,他的造師是誰?在整件事中,這個人到底僅僅是一個工具,還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譚長秋的妻子會不會也是這個造紙師的作品?到底是譚長秋本人主導了譚夫人的複刻,還是別人複刻了譚夫人來偷換本尊?譚長秋慫恿張亞的真正原因,會不會跟譚夫人的複刻有關?”
簡墨聽到這一長串問題,不由得皺起眉頭,“還有一個問題,張亞為什麼會主動找我說這些?”
“因為少爺到京華這麼久,不但沒被趕出去,還活蹦亂跳的。”簡要嘲笑道,“張亞知道他自己是肯定摘不出來了,又害怕您,或者說連蔚報複,所以交代出一個目前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慫恿者,好減輕他自己的罪行。”
看到簡墨臉上不屑的表情,簡要笑了笑,“連英的事情今天先告一段落吧。你救的那個男孩的寫造藍本找到了。”
“找到了?”簡墨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是誰?”
“藍本名叫宋朗,今年十一歲,東三區未城人。去年十二月份在學校發生意外,眼部受傷失明,隻有進行眼球移植才能重見光明。宋朗的父親是東三區紙人管理局副局長。母親因是李家旁係,手上握著李氏造紙研究所在東三區的采購權。萬千采集了那個男孩——姑且叫他宋小朗吧,采集了宋小朗的DNA,然後通過防走失基因庫的信息對比到宋朗,接著去未城核對了兩人的相貌年齡,並調查了宋朗的近況,最終確定了此事。”
簡墨問:“能通過他們追查到那些造紙師嗎?”
“萬千查了宋家自去年12月起的異常動向和所接觸的人員,還有自那時起他們的資金流向,發現宋朗母親李依雲名下有兩筆較大數額的款項,在今年1月和2月,輾轉彙入了峰起區萬晨大廈一家叫作東盛的紙源公司。這家公司夏曆5139年成立,到現在有十一年了。生意一直不上不下,內部管理也是一塌糊塗,但賬麵卻很好看。有風傳說,它是專門用來洗錢的一家公司。業內曾經有人向工商部門舉報,但查了兩三次沒查出什麼,就不了了之了。”
“這家公司的老板是誰?”簡墨麵色發冷。
簡要搖搖頭,“法人代表叫張盛源,但估計隻是被推到台前的偽裝。萬千眼下重點在查這家紙源公司和他們主要成員的資金流向。結果還需要等一段時間。”
兩人都清楚,他們追查這個非法造紙團夥的時候,對方很可能已經造生了另一個宋小朗,用以繼續完成這筆交易。
“萬千手下的情報網正嚴密監視著宋朗的行程。”簡要安慰道,“一旦發現他有離開或者入院的動靜,會立刻通知我們。”
此時此刻在京華市談論著宋朗這件事的,還另有其人。
“3月份以前的單子都結了,除了李依雲那個。其他的都很順利。”如果簡墨、簡要,或者宋小朗在這裏,肯定能認出這個將窗簾拉起的中年男子,正是從海息區倉庫離開的那個中年男子。
淺米提花窗簾遮住外麵的重重暮色。燈光漫反射回房間,室內反而更加明亮了。
中年男子說話的對象正躺在書桌後的椅子上,雙腳交叉放在桌麵,手裏把玩著青金石手釧問:“518號還沒找到?”
“沒有。”中年男子的聲音有些無奈,“火鍋店門口的監控也毀了。鏡雖然察覺出衛生間有異能發動的痕跡,但又無法感應出異能的類型,也無法追蹤對方的去向——跟以前一樣,關鍵時候一點用也沒有!”
“你這要求可有點過了,他的天賦不在於此。”那人斜睨了他一眼,“雖說你自己的造紙,怎麼對待他別人無權置喙。但你和鏡也沒必要搞得跟有仇一樣。”
“是我想這態度嗎?”中年男人冷淡道,“他整天要死不活,不踢不動,好像我欠他什麼一樣。當初天性賦予是哪裏出了錯嗎?!”
“我記得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那人想了想問,“是不是後來他對你有什麼誤會?”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中年男子無所謂地道,“我可沒那個閑情逸致,時刻體察一個紙人的心思。我可不像你,紙人造生日還要送禮物。”
“好了,說正事吧。”那人放棄勸說,問道:“李依雲的單子沒再動吧?”
“前腳人不見,後腳烏鴉就來了,我哪裏敢動?”中年男子的聲音裏透著不悅,“雖然海息區的工作室裏沒留下什麼,但我們不知道驚動烏鴉的人到底是誰?到底知道多少?所以還是以靜製動的好。”
“這段時間,其他單子也在做,烏鴉並沒什麼反應。我覺得,對方意外撞上的可能性更高些。”那人放下雙腿,站起來走到窗戶邊,透過兩片窗簾間的縫隙向外看。此刻夜幕降臨,大地上的燈光有若繁星,勾勒出繁華的街道和華美的建築。最顯眼的便是,此刻位於這棟建築南方的星光塔,也是京華市最高的建築。
“宋朗的複刻品隻是三型紙人,對自己的藍本一無所知。單憑一張臉,想要查到宋朗身上,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單純隻是泄憤的話,毀了那個倉庫也差不多了。但想要繼續查下去——”那人眼睛裏映射著星光塔美麗的身姿,瞳孔裏卻透著漫不經心又危險的光,“需要付出的代價,就不是什麼人都能夠承擔的了。他們要是足夠聰明的話,想來也會知難而退吧。”
“如果他們腦子不好使,非要抓著不放呢?紙人組織中的極端分子可不少。”中年男子的聲音沒有那麼樂觀,抹一把額頭,不覺讓發際線越發靠後,“要不,這段時間我們先停一停?”
那人摸著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釧沉思了幾秒。“也行,謹慎起見,就先停一段時間。李依雲那邊安撫一下。那女人脾氣不好,得想點辦法讓她把嘴巴封緊點。另外,派人盯著東盛紙源——白閃和黑關你都可以安排。必要的時候,讓書塚名單上的人配合一下。”
“我現在就去安排。”中年男子起身要走,那人卻叫住他,“等等,這件事不急。最近……謝首那邊怎麼樣?”
“他最近得意得很。”中年男子語含諷刺,“齊茵眼下正忙著自救,根本沒精力來整治他。圓圓前段時間想教訓個大一生,結果被他橫插一杠,挑到了他們院長麵前——就這樣,一卓居然還想抬舉他做自己的魂筆定製師!”
“除了這些,謝首還有其他異常表現嗎?”那人的神色不耐,懶得繼續聽這些校園紛爭,“查老譚的人找出來了嗎?”
“暫時沒什麼收獲。”中年男子回答,“隻聽說張亞最近情緒有點不太穩定。我已經讓老譚去警告他了。”
“圓圓那個層次已經掀不動那個斷眉小子了。看來隻能我們這些老家夥厚著臉皮出麵了。”那人淡淡道,“造紙學院的學生按例大二會來總部參觀,你設法提前一下。”
簡墨提出的一天考慮時間很快就要過去。此時此刻的丁家別墅中,丁爺爺揶揄起自己的孫子。
“喲,考慮考慮——這小子的譜還擺得挺大的。我孫子一位二級異造師都放下身段主動邀請了,他居然如此不知趣……哈哈哈。”
丁一卓麵無表情地岔開話題:“崔代理不是說墨力對邀請沒有興趣了嗎?今天怎麼會主動上門?”
丁爺爺笑著強調:“說起來不是約我們,是約你呢。”
丁一卓愣了一下,“約我?”
這時助理走進來,“崔代理到了。他還帶了兩位客人。”
丁爺爺拿起手杖,指了指門,“走吧,去看看。”
攙著爺爺走進房間的丁一卓目光猛然定住了:坐在左邊單人沙發上,一身深灰色職業裝束的中年男子顯然是代理崔明。但坐在中間沙發上的少年和他身邊侍立著的年輕人,卻是他認識的——謝首,以及他的管家簡要。
崔明一見來人,立刻笑容可掬地站了起來,“丁董事長好,丁先生好,我是崔明。很榮幸見到兩位。”
他微微轉身抬手,鄭重其事地介紹:“這是我的委托人,謝首。同時,他也是雙槽導流技術的研發者——墨力。”
丁一卓的嘴唇微微開啟又合上,過了兩三秒才意味深長道:“謝首同學,你真讓我吃驚。”
“原來你常提起的謝首同學就是墨力?”丁爺爺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笑意更濃,“年少有為啊。一直想與你見一麵,卻沒有這個榮幸。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你改變主意親自上門,真是讓鄙宅蓬蓽生輝。”
“丁老先生見笑了。”簡墨禮貌地回答,“一年前起,我將自己製作的魂筆全權委托給點睛紙筆代為出售。按照協議條款,我不可以私下出售作品給其他人。崔代理一直是我的代理人,在這一點上他最清楚不過。”
崔明立刻說:“這些我可以證明。墨力是一個很遵守協議的委托人,我們的合作一向很愉快。昨天他主動聯係我,希望能夠在協議之外再簽一個補充協議——因為涉及貴府的丁一卓先生,所以今天特地一起登門拜訪。”
“丁師兄,墨力的身份公布出來,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簡墨解釋道,“之前在學校裏不能坦然相告,希望你不要介意。”
丁氏渴求的魂筆製造師墨力主動登門和墨力、謝首其實是同一個人,這兩個消息同時到來,丁一卓一時搞不清楚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警惕,反應不免有些冷淡,“自然不會。”
崔明是個會察言觀色的,連忙插嘴說:“不如我們先看看這份補充協議吧。”
他揀重點說明了一番後,將協議遞給丁一卓,“如果您有其他的想法,我們可以馬上商議。”
崔明拿著這份協議足有五秒,丁一卓才接過來。他垂眼去看紙上的文字,目光一行行地滑過,表情幾乎沒有變化。隻有熟悉他的丁爺爺知道,此刻丁一卓是心不在焉的。
三分鍾後,丁一卓放下協議,直視著簡墨,“如果我要求與你簽訂一份專屬定製合同,你願不願意接受?涉及點睛紙筆這邊的違約費用,我會一力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