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束當晚,簡墨並沒有像薛曉峰建議的那樣,回寢室慶祝一番。而是去了與簡要事先約好的某個地方。
這是京華市陸伸區的一棟小建築。這棟全身白色的小建築才剛剛裝修好,花草樹木錯落有致,看上去頗為賞心悅目。
“今天的事情最後處理得如何?”簡要關心後續進展。
“……折騰了一下,但還算圓滿。對了,今天我遇見一個人。”簡墨將譚校長妻子的異常告訴簡要,“也許是譚夫人意外去世,譚校長擔心兒子接受不了,偷偷寫造了一個與譚夫人相似的紙人。說不定,還是一型紙人。”
“回頭我會調查一下這位譚夫人。”簡要點頭表示記下,然後指著建築和庭院問,“您覺得這個地方如何?”
在簡墨打量周圍的時候,簡要繼續說:“首家紙源雖然能夠提供人才儲備,但是為了以後長遠發展,我覺得應該成立一家屬於自己的造紙研究所。”
“安靜宜人,是個適合創作的好地方。”簡墨滿意地評價。
“少爺給取個名字吧。”簡要笑道。
簡墨想了想:“文無第一。那就叫第二造紙研究所吧。”
“那麼,歡迎光臨第二造紙研究所。”簡要推開一扇玻璃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少爺,化生池往這邊走。”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讓你弟弟做這裏的第一位化生池體驗者了?”簡墨從自己背包裏拿出一張半成品誕生紙。
誕生紙上青藍色的字跡,猶如成千上萬雙形態各異的翅膀,在無邊無際的蒼穹下翱翔。
“自由之意誌,冒險的心,於萬千世界中化身萬千,於萬千化身中始終如一。”
“得意失意,勿忘回家。”
看了一眼躺在化生池邊等到睡著的簡墨,簡要輕輕推門而出,踩著樓梯上了研究所的天台。
“您既然已經來了。”簡要說,“為什麼不和他見一麵呢?”
倚在欄杆上抽著煙的中年男子聞言,目光從閃著微光的化生池旁邊收回,微微一笑,“就在這兒看著,不是一樣嗎?”
“重簡方略實力提升得太快,少爺已經察覺到一些異常。還好他不清楚常規紙人組織擴張速度是怎樣的,勉強被我糊弄過去了。”簡要淡淡道,“少爺一直沒有放棄找你。”
中年男人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慢慢變大,然後又吐出一個,快速地從第一個環中鑽了過去。他頗有興趣地打量自己的傑作,然後笑了一笑。
“雛鷹長著翅膀,遲早要飛上天空。”中年男子說,“就算是獅子喂養大的,也不可能一輩子跟著在陸地上獵食。”
“我走了。”他伸手撈起放在一邊的爵士帽戴上,左手虎口的斜十字疤痕格外明顯,“其實,從你誕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需要我了。”
從今年3月起,亞歐造紙交流就成了泛亞民眾最熱衷的熱門話題之一。雖然簡墨覺得那天惡意舉報的事情,相對全泛亞比賽中發生的種種,隻是一朵不起眼的小水花。但相對於其他題材,內容重複且乏味的報道,這種突發的非常規事件反而更容易為普通民眾所關注——尤其是當它還擁有一個令人喜聞樂見的反轉結局時。
謝首這個名字因此也在京華市造紙圈中有了一定的知名度。陳元作為當事人之一,哪怕以特六級的成績落選,一出門也被各路記者圍追。以至於這幾日,兩人隻要沒課便寸步不離寢室,全靠薛曉峰帶飯。
不過這種輿論的持續關注帶來的壓力也並非全無好處。蘇圓和林躍在市預賽結束後的第一次學生會例會上,就被公投剝奪了學生會成員的身份,並報送學校處分。校長室立刻批示兩人記大過一次,留校察看。
造設係的學生們幾乎奔走相告,舉手相慶。如果說去年曙光狂歡會中,蘇圓和林躍因搗亂被簡墨趕出籌備組的事情讓整個造設係精神一振,那麼這次官方蓋章的處分,則徹底讓他們開始正視自己:造紙係又怎麼樣?不但無恥地陷害同學,還丟人丟到學校外麵去了。你們有什麼資格對我們整天趾高氣揚,指手畫腳?
最高興的人當數造設係的主任石正源。他大搖大擺地坐進李銘的辦公室,毫不客氣地打開主人最好的茶葉,泡了一壺茶。“我就說這小子不錯!不行,他這麼按部就班地上課太浪費時間了,我得找他談談……盡快修完四年學分,馬上考研究生。我先預定了,可不能讓這小子跑別人手裏。”
李銘低頭捧著杯子聞了聞茶香,慢條斯理地給老同事潑涼水,“你傻了麼?那孩子的手法是兩三年能練好的嗎?你看看學校裏大四的學生哪個有這種水準?”
“你的意思是在這之前就有人教他製作魂筆了?”石正源徹底冷靜下來,“十年前這孩子隻有八九歲吧?”
“你還是先問問謝首吧。”李銘拿起茶杯,一向淡然的神色露出一絲惘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個孩子認真起來的樣子,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從前在哪裏見過?”
惡意舉報事件帶來的影響不僅僅是對京華大學,事件中的相關人員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你這次市內預賽不但突破特級升到異級,還直接越了兩個等級拿到京華市預賽的出線資格。”丁爺爺送走了一位訪客後,回到客廳向孫子意味深長地問,“這麼多人上門道賀,我原以為你會很高興。”
丁一卓擠出一個笑容,強行轉開話題:“本來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不過蘇圓鬧出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是開心不起來。姑父前天打電話過來,說她正在家裏鬧脾氣,連學校都不去了。雖然沒有直接指責我,可我聽得出,他在怪我沒有維護表妹。”
“那你怎麼說的?”
“我建議他讓表妹在家冷靜幾天。”丁一卓冷笑,“人可以蠢,可不能認不清自己的立場。雖說她這次損害的不是丁家的利益,但為了一己私欲,拆自家牆角,這種習慣可不能讓她養成。”
“有機會我會找你姑姑談談。”丁爺爺望著孫子,笑容裏是欣賞和滿意,“趁早把根子給她掰正。”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是丁爺爺的貼身助理。他向丁一卓點了個頭,然後向丁爺爺彙報:“董事長,雙槽導流技術的授權合同已經簽好了。”
丁爺爺點點頭:“既然已經拿到了,那就盡快投入生產吧。”
“墨力還是不肯與我們見麵?”丁一卓問,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又道:“他的代理崔明倒是不錯,重諾守信,頭腦還靈活,膽子更是大得令人讚歎,居然敢利用我們對墨力的拉攏之心,挑起我們十一家聯合起來對付齊家。他就沒想過,我們會趁火打劫,逼墨力現身?”
“你可想與其他十家一起分享墨力?”丁爺爺笑眯眯道。
“這就是他有恃無恐的地方。”丁一卓歎了一口氣,“明麵上我們還真沒別的方法,隻能另辟蹊徑了——這個崔明,我們有沒有拉攏的可能?”
“你當爺爺沒有想過?這件事後,崔明接替了他前總監的位置,進入點睛紙筆的高層。墨力的代理協議依舊由他保管。別的不說,光是雙槽導流這一項,合約期他就可以拿到一年八十萬傭金的提成。另外,點睛紙筆的總監級別年薪也在百萬以上。雖然這筆錢丁家不是不能給他,但如果崔明真是個聰明人,就不會為了一時之利賣了墨力,毀了自己下半輩子的名譽和前程。”
照例在唐宋度完周末,簡墨回到了宿舍,卻沒想到有人正在等他。
“東一區預賽8月1日舉行。”丁一卓直述來意,“我想向你定製兩支魂筆。”
簡墨還未回答,薛曉峰先激動起來了:丁一卓先前參賽的魂筆是大四師兄中最出色的學生製作的。如今他居然轉而向阿首定製,必是因為在市預賽時親眼見識過阿首的製筆水平了。這說明阿首的魂筆水平已經達到了大四生的水平!
陳元也沒有意外之色,但他心裏對謝首製筆水平的判斷比薛曉峰還要高一些。作為目前唯一使用過謝首魂筆的京華學生,就他數年的經驗來看,謝首不僅超過校內學生水準,也超過了一般市麵上製式的魂筆水平——或許隻比自己成年禮上,父親送的那支魂筆大師定製的作品略遜一籌。
隻是有一件事情陳元有點想不通:經過十六歲時的天賦測試,才會被確認是否擁有造紙天賦。如果擁有造紙天賦,誰會去學習魂筆製造?謝首高二時才發生魂力暴動。在此之前,他是不可能預知自己會成為造設係的學生的。那他是如何磨煉出這樣超群的製筆能力的?
當兩人都滿以為簡墨會欣然應允,卻見他表情遲疑了一下,道:“丁師兄,這件事情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
縱然丁一卓穩重,但麵對如此出人意料的回答,麵色也微微一變。他收起臉上的錯愕,溫和道:“我能知道你顧慮的原因嗎?”
簡墨為難地說:“不是我不願意為你製作魂筆,而是不能。”
前日,他的代理人崔明才將自己把齊家拒之門外後引發的一係列事件告知他。掛了電話,簡墨便找來目前最新版的《泛亞導流槽結構大全》,徹夜未眠翻閱到今天淩晨才堪堪結束。他這才深刻意識到,過往十六年他爸教給他的那些魂筆製作知識,到底有多麼珍稀寶貴,令那麼多人垂涎欲滴。借給陳元的魂筆,或許勉強還能以仿製為借口來解釋。但定製魂筆不同於製式魂筆,必須做到精準匹配,一旦全力以赴,他是否會暴露墨力的身份?一旦暴露後,丁家又是否會對自己做出不利的舉動?
丁一卓在市級預賽中破級成為二級異造師的消息,簡墨早已經知道。這個消息雖然在大眾輿論中沒有產生太大反響,但在整個京華造紙師的圈子裏,引起了極大的震動。須知陳元在特級基礎上連越兩級,都能引起無數特級師的嫉妒,甚至引來蘇圓和林躍的陷害。丁一卓卻是在特級的基礎上破級,再在異級的基礎上再越一級。在業內人的眼裏,這完全可用“匪夷所思”“不可思議”來形容。簡墨聽樓船雪說,這段日子前往丁家拜訪的異造師絡繹不絕,搞得這位學生會主席幾乎要閉門謝客了。
異造師主動上門請求定製魂筆,對曾經的簡墨來說,是求之不得的機會。但如今他卻有些猶豫了。這個時候,簡墨才深刻懷疑,簡要從那麼早就開始為自己偽造人設背景,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有這一日。
丁一卓不知道簡墨此刻內心所想,他腦子裏推測了所有簡墨可能拒絕的原因,道:“如果你是擔心造設係的高年級對你不滿,我可以用丁家的名譽向你保證,就算我畢業了,學校裏也沒人敢欺負你——至少造紙學院裏沒人敢。”
此刻已經有了計劃的簡墨還搖搖頭,“不是這個原因。不管是丁師兄還是其他人,因為一些暫時不能公開的原因,我目前還不能接受任何訂單。當時把魂筆借給陳元,隻為救急。如今若是陳元再向我定製,我也是做不了的。”
丁一卓半信半疑,思考了幾秒鍾,將本來打算放在下一步進行的籌碼拿了出來,“謝首,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難處,但還是希望你能鄭重考慮一下。現在你聲名在外,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收到不少定製請求。倘若你都拒絕,隻怕於你的前程不利。我知道你有首家紙源企業做依仗,但是紙源企業同樣也要依仗造紙師。況且你作為魂筆製造師,總是要接單的。那麼我希望你能夠選擇我,或者說,選擇丁家這個盟友。”
聽到首家紙源與簡墨關係匪淺,薛曉峰又吃了一驚。陳元卻沒有太大反應。
對於這位學生會主席這麼快就打聽到首家紙源是自己的,簡墨並不吃驚,萬山丁家的本事他從來沒有小覷過。隻是丁一卓就這樣遞來了橄欖枝,讓他還是有些意外。
思考了很久,簡墨回答道:“丁師兄的誠意我心領了,但這件事情我不能馬上做出答複,希望丁師兄給我一天時間。”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簡墨又回到唐宋。簡要已經把晚餐擺好了。
“這是什麼東西?”簡墨好奇地指著其中一盤問。盤裏的菜葉顏色豔麗,他還從來沒見過。
“萬千加急寄回來的,說是當地的土特產,經常食用可以去火排毒,清肝明目。”簡要笑著,拿起旁邊的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