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試驗品和完成版隻有七八成相似。”簡墨低聲說,“再說現在點睛紙筆上模仿M係列的魂筆多的是,應該無妨。”
石正源打了一圈電話一無所獲,忍不住罵道:“比賽不就是為了發揮造紙師最好的實力嗎?為什麼不能選擇自己能弄到的最好的魂筆呢?”
陳元在旁邊低著頭一直沒有說話,突然感覺到有人拍他的肩膀。
簡墨攤開手掌,“這是我練手的作品,與你的原文屬性大致相同。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死馬當活馬醫吧。”
陳元黯淡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真的是你做的?”
薛曉峰也驚喜地大叫:“阿首,你真是大救星!”他這一喊,石正源、李銘、譚校長的視線也都轉了過來。
石正源有些不相信地伸手從陳元手中拿起一支魂筆,“你做的?給我看看!現在大一生就能開始做魂筆了嗎?不是到大二才開始教畫導流圖的嗎?”
他撥開保險環,小心地向裏查看,神色逐漸嚴肅起來。
“怎麼了,主任?”薛曉峰以為石正源發現了不好的地方,緊張地問。
石正源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魂筆上收回目光,盯著簡墨的眼睛道:“謝首,你老實說,這魂筆真的是你親手做嗎?如果不是的話,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作為造設係的主任,目光自然歹毒。簡墨並不意外石正源說這話。“我以人格擔保,是我親自設計,親手製作的。”
石正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魂筆還給陳元,然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去吧。”
此時此刻,遠遠躲在一邊的林躍幾乎要跳出來:怎麼陳元那個家夥還是進去了?謝首怎麼會正好帶著兩支魂筆,屬性還是匹配的。這也太巧了吧。
“師姐,這怎麼辦?要阻止他啊!”林躍急道。
“住嘴,你腦子壞掉了嗎?”蘇圓皺著眉頭說,“你沒看見院長和校長都在嗎?這個時候去阻止陳元,不是擺明是我們設計陳元?先讓他們多高興一會兒吧。謝首不過是一個大一生,怎麼可能做出魂筆?這魂筆八成是他買來準備仿製的。待會兒我們就去比賽方的紀律監督會投訴,這可是他們自找的!”
“對啊。本來我們隻是讓陳元參加不了這一場比賽,可如果被紀律監督會發現作弊,那可是要禁賽三年的。”林躍興奮地說,“這可是送上門來的把柄。”
因為出了這檔子事情,本來打算隻是來看看的三位校方領導,都決定等到下午比賽結束後再離開。不過比賽時長八小時,他們便決定找個地方喝茶打發時間。簡墨婉拒了三位師長的邀請,和薛曉峰繼續在賽區外等候。
比賽正式開始,賽區外的校園空蕩蕩的。簡墨覺得有些無聊,正準備玩會兒手機,目光無意間掃過門口,瞬時呆住了。
門口站著三個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原人和兩個天使——一個金色長發,手持紅色十字架,眼神銳利,俊美無儔。另一個淺銀色短發,冰藍色眼眸,沉靜而高貴。
米迦勒。
加百列。
簡墨第一次親眼看到異體者,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然後目光落到中間的原人身上。這名男子褐發褐眼,歐裔相貌。魂力波動僅僅比陳元略強些,顯然不是這兩名天使的造師。
這一行特別的組合不隻引起簡墨等人的側目,比賽方的工作人員迎接的態度更是殷勤。
過了幾分鍾,那名歐裔男子向簡墨走來,“我是霍恩·格蘭,負責歐亞造紙交流賽的安全監管。不知道這位同學怎麼稱呼?”
“謝首,京華大學造紙學院的學生。”簡墨回答道。
“剛剛的事情我已經了解,責任不在你。不過職責所在,工作人員不得不出麵幹涉,請你諒解。”霍恩態度十分溫和,“如果謝同學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向我提出來。”
這讓簡墨有些意外,畢竟霍恩·格蘭剛剛與工作人員交談時看起來十分嚴厲。簡墨本想說沒事,但突然改變了主意,把陳元魂筆被偷的事情說了出來。
霍恩點點頭,“謝同學,這件事情我會進行調查。有了結果我會通知貴校的。”
簡墨不知道,以造紙師聯盟執行主席的身份,這種小事根本不必霍恩親自出馬。隻是正好他和李微生約在附近,一時興起,來看一眼。
“正好路過考場,處理了一點小事情,所以過來晚了。”霍恩笑著說。
李微生親手替他倒了一杯茶表示慰勞,“辛苦了。”
“我已經與聯盟裏九星造紙師接觸過。其中有七名表示不想插手李家事務。有五人明確表示願意支持你進造紙管理局,有三個人想和你麵談。其他五人目前態度曖昧——我知道其中有兩個人是傾向你三叔的,其他的就不知道背後有沒有人了。”
“那三個人就麻煩你幫我安排一下合適的見麵時間……不知道秋主席,他對我的看法如何?”李微生問。
“老師對李家的態度,我想你是知道的。”霍恩搖搖頭,“你的事情我都是背著他去做的。哪敢在他麵前提,那不是找罵嗎?”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秋主席還沒放下啊。”李微生歎了口氣。
“有什麼辦法,老師可就那麼一個女兒。”霍恩說,“再說當初的婚事,老師本來就不讚成。”
正說著,霍恩的手機響了。
“格蘭主席,有兩名學生來紀律監督會,投訴京華大學一名叫陳元的選手使用不符合比賽方規定的魂筆參賽。這種層級的事務本不必驚擾您,但剛剛您恰好提過這位選手,所以特地通報您一聲。”
陳元?霍恩馬上想起了那個少年,於是吩咐道:“比賽先正常進行。等結束後,通知他們校方領導,將陳元和那兩名舉報的學生一起帶到監督會辦公室,我親自處理。”
下午5點30分,比賽結束。簡墨與薛曉峰在場外等陳元出來,但一直沒有看見他的身影,連丁一卓都沒有出現。兩人正疑惑,卻看到石正源、譚校長等人一臉霜色地走了過來。
“謝首,你跟我們來一下。”石主任聲音冷漠,顯然是鎮壓著怒火。
簡墨心中詫異:“是陳元出什麼事情了嗎?”
“陳元有沒有事情,就看你的了。”石正源憤憤道,“我就知道那個小姑娘不是個省事的!”
等到了賽場內的紀律監督會辦公室,簡墨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你們投訴陳元使用不合規定的魂筆?”丁一卓色厲詞嚴地責問蘇圓,“你是怎麼知道他的魂筆不合規定的?”
在院長、副校長的目光下,蘇圓哪還敢隨便開口,滿臉通紅,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林躍一見到院長,就知道事情壞了。他先是畏縮著不敢開口,但見原來一向高高在上的師姐也退縮了,反而不屑起來,破罐子破摔道:“怎麼知道的?我們親眼看見謝首把自己的魂筆給陳元。當然就是違規!”
“親眼看見?你們也在賽場附近?”丁一卓果然把目光投向林躍,“你怎麼知道那魂筆不是陳元的?他們倆是朋友,謝首幫陳元帶套備用魂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可能,魂筆是謝首的,不是陳元備用的。”見到鮮少主動與他說話的丁一卓居然親口來提問,林躍頓時激動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丁一卓又問,“你跟他們又不熟。”
在丁一卓的一再逼問和眾多目光的盯視下,林躍被逼急了道:“陳元分明是被偷了魂筆,沒有辦法才離開賽場的。他根本沒有其他備用的魂筆!”
他氣急敗壞地轉向陳元,衝著陳元的臉說:“陳元,你不用師兄和老師幫你編造謊言。你用的就是謝首的魂筆,絕對不是本校師兄師姐製作的魂筆!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
陳元冷眼看著色厲內荏的林躍,“我的魂筆被偷了,並不能說明謝首拿出來的就不是備用魂筆。除非你提前打探過,我隻帶了兩支魂筆。從開始到現在,丁師兄從沒說過我的魂筆是被偷的。比賽魂筆是定製物品,雖然價值不菲,但就跟眼鏡一樣,屬性不配,偷之無益。一般人不更應該猜測,是我忘拿或者遺失在哪兒了嗎?”
“我,我——”林躍被陳元問得啞口無言,眼珠亂轉,最後忍不住又偷偷看向蘇圓。見蘇圓低著頭,完全沒有搭救自己的意思,道:“這……這和我沒有關係,都是師姐的主意。她讓我買通了鄧翔,讓他的紙人找機會偷陳元的魂筆,讓他比不成賽。我,我都是聽她的。”
這一下蘇圓成了眾人目光的聚焦點。
真是個蠢貨!蘇圓恨恨地瞪了林躍一眼,知道今天的事情算是徹底失算,但內心的驕傲還是讓她抬起頭,委屈地看著大家,“陳元突然越級,讓林躍失去了參賽資格。他氣惱不過跟我抱怨,我們便商量著與師弟開個玩笑。我們本沒有打算真的破壞他的比賽,所以一直在外麵等著。隻要陳元一出現,我們就會把魂筆還給他。如果不是謝首先把魂筆給了陳元,我們早就把魂筆還回去了。我隻是一個特二級,陳元能不能參加比賽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你打算把魂筆還給陳元,那魂筆呢?”丁一卓冷冷地問。
魂筆一到手,蘇圓就扔了,現在哪裏還有。她急得額頭冒汗,“我看見陳元拿了謝首的魂筆,見計劃落空,一氣之下就扔了。”
“就是就是,我和師姐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並沒打算真的不讓陳元比賽。”林躍連忙跟著附和,但眼睛卻盯著陳元,“卻沒有想到陳元居然違規使用了非本校學生製作的魂筆,這對其他比賽選手,就太不公平了吧。”
石正源臉上的肌肉都抽搐起來,若不是比賽方負責人在現場,他就要罵人了。譚校長的表情也十分尷尬。比賽前他還和石正源因為蘇圓起了口舌,現在卻打了自己的臉。
唯有李銘麵上雖然沒有笑容,卻已經維持著從容淡定。
丁一卓向冷眼旁觀的霍恩道:“此事的前因後果現在已經水落石出。但陳元所使用的兩支魂筆是我校造設係學生謝首親手所製,並沒有違反比賽的規定。”
林躍瞪大了眼睛,不服氣道:“他說是自己做的就是他自己做的?大二生才開始學習畫導流圖,大三的學生才學會完整的製作流程。謝首不過是一個造設係的大一生,說魂筆是自己做的,真是信口開河!”
霍恩看了看在場眾人各異的表情,“你們各執一詞,我也無法評判,還是請這位謝首同學親自解釋。”
這時,一直在眾人背後默默旁聽的簡墨才被讓了出來,霍恩拿出兩支魂筆,“這兩支魂筆是否是你親手製作的?”
簡墨不置可否,向工作人員要來清洗液,戴上手套,將殘留的點睛衝洗幹淨,然後打開那兩支魂筆的保險環,仔細查看了內部結構,才向霍恩回答:“這兩支筆是我的作品。”
“裝模作樣?”林躍嘟囔著,“一看就知道是不是了。”
“既然知道有人喜歡玩些陰人的手段,我自然也要小心一點。萬一我給陳元的魂筆中途又被誰調包,我就莽莽撞撞地認了,就算事後分辯,又有誰信?”簡墨瞅著林躍,不急不躁道。
“你——”林躍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簡墨在含沙射影地罵他。
蘇圓到底比林躍還是多一點智商,沒有浪費時間在無聊的唇舌之爭上:“你怎麼證明這魂筆是你親手製作,而不是買的或者別人送的?”
簡墨向霍恩道:“格蘭先生,比賽裏有讓選手證明魂筆是誰製作的規定嗎?”
“每一個人都檢查,自然是無法做到的。”霍恩此時公事公辦的嚴肅態度,反比之前的溫和讓簡墨感到更正常,“但如果有人舉報,紀律監督會也不會置之不理。”
“應該怎麼證明,要我親手做一次嗎?”事情到了這一步,拒絕顯然是不行的。簡墨便問,“材料和手工倒好說,但溶液調配和浸泡不是一兩天可以完成的。如果不考慮魂筆實際使用效果的話,我可以現場演示一次。”
魂筆製作師的真正實力雖然不能說窺一斑而知全豹,但隻是檢測一個大一生是否可以製作出一支完整的魂筆,霍恩認為這種程度的證明已經足夠。作為本次比賽的高層負責人,他直接拍板道:“這樣就可以了。”
為了盡快確定陳元的成績是否作數,在賽方提出要求後,獨立造紙學院很快給出答複:出借學校的一間製作室和全套製作工具、器械,並提供所需全部原材料。
簡墨提供給陳元那支筆的原材料不算名貴,因此他清單上的材料很快就被送來:五十年生的宋振木、已經車好的空白筆芯、內嵌彈片、隔離紙、外殼,還有保險環等小配件。
他先將桌麵上的原材料、工具等全部整理齊備,一一過目發現沒有任何遺漏後,方在眾目睽睽下不慌不忙地洗手、擦淨、穿工作服、戴上口罩。
先取了兩個厚度不過1.5毫米的半環形筆芯,用卡尺量了一量,用鉛筆做了記號,拿到小鍘刀上截了理想的長度。然後取了一隻加熱爐燒了一小鍋開水,將兩隻空白筆芯丟入其中,待水沸12分鍾後,用鑷子小心取出,用棉布吸幹水分,又以爐火內焰將表麵烘烤幹燥。他用中指指腹輕輕在內壁捏了一個來回,感覺柔軟度可以了,方才又取出角尺,將內壁上下沿弧度分作6等分,每30度為一份。
將兩個半環形筆芯都做好記號後,他便將筆芯固定在工作台,不斷以卡尺比對上下對應的等分點,在內壁中用直徑0.1毫米的木柄刻針刺出細細的標記點,然後將它們連成一條線。他沒有用初學者常用的記號筆,以減少筆芯吸收的墨水雜質。
……
簡墨一旦開始工作,注意力就不在身外。他沒有注意到,開始還有人竊竊私語的工作間慢慢安靜了下來,整個房間隻剩下他拿放工具時發出的細小聲響。而他自然而然也錯過了周圍的人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意外、不敢置信乃至震驚的表情。
剛才臨近發飆的石正源,此刻竟然完全不生氣了。眼前這個他自以為了解的學生,正用實際行動刷新著自己在石正源腦海裏的印象:
對材料很熟悉,清單列得很仔細。年份、部位、尺寸、采集時間、處理工藝都有注明。書寫之規範,即便他帶的研究生,也沒有幾個能夠堅持做到。
對工具很熟悉,工作習慣很好,甚至有些太苛求細節。但對於一個優秀的魂筆製造師來說,這是極為珍貴的品質。須知最好的作品需要最完美流暢的工作狀態、最嚴謹端正的工作態度。現在即便是已經小有名氣的魂筆製造師,又有幾個會在工作的時候,細致到戴上口罩,以避免無意中將唾沫咳到材料上?
手法非常嫻熟,各種測量、標記手法幹淨利落,步驟沒有偷工減料,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個人習慣性動作,標準到可以直接錄製成教學視頻,而且看他隨意自如的姿態,顯然是長年磨煉出來的。
他甚至知道,使宋振木柔軟易雕刻卻又不易開裂的技巧——用冷水煮沸12分鍾,再低溫烘烤至表麵幹燥。石正源正心情舒暢地盯著簡墨的一舉一動,突然見他的這位學生開始在內壁上用刻針刺記號點,不由得叫道:“你連導流圖都不畫嗎?”
石正源的叫聲在安靜的工作室裏顯得十分響亮,然而工作中的少年連手都沒有抖一下。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手中的刻刀穩而有力地在內芯上勾勒。
導流槽仿佛廣袤田野上的田埂,一會兒直行,一會兒偏斜,一會兒分岔,一會兒聚合……又仿佛是小樹生長過程的視頻快放,從一根小小的苗,快速地成長,然後生成兩個枝丫,兩個枝丫又生成四個枝丫或者六個枝丫,枝丫生枝丫,以一種充滿生機的韻律,一種勃發美感的姿態不斷地向外擴展,擴展……紋路有條不紊地布滿了內壁。
李銘、譚校長、丁一卓和陳元此刻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睜大了些,霍恩淡漠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驚異。唯有蘇圓和林躍相視而笑,麵露得意之色。
“魂筆製作師都是先在紙上畫好導流圖,然後對照導流圖在內芯畫出導流槽,最後用刻針或者刻刀雕刻導流槽。”林躍壓低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冷笑,“為了過關,他也是豁出去了。”
蘇圓鼻子哼了一聲:“希望他的這份自信能夠堅持到最後。”
丁一卓瞥見兩人這副表情,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這個表妹雖然與他一起長大,但受姑姑和姑父的影響更多,過分看重造紙師的榮耀,以至於對其他任何職業都懶得付出關注。就像現在,連大一的陳元都從簡墨的操作中看出他的高明之處,已經是大二生的蘇圓居然還會誤解石主任的話是指責簡墨在偷工減料。
簡墨刻完一支,如法炮製另外一支。直到兩支都做好,他將兩個半環筆芯對好,輕輕打入插片,將它們連接成一隻環。至此,魂筆最重要的環節,完成了。
接下來裝好外殼,灌入點睛,合上保險環,簡墨方才合上眼睛,深深舒了一口氣。等他將目光從魂筆上移開的時候,看見周圍人都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愕然了一秒,方才把魂筆遞給霍恩。
霍恩將魂筆交給紀律監督會的工作人員。三分鍾後,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掃了一眼麵色如墨的蘇圓和林躍,然後把目光轉向其他人,宣布道:“本次比賽選手陳元所用的魂筆符合比賽方要求,參賽成績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