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星星失敗了,它還是這顆星星。”簡要斬釘截鐵道,“可如果我們失敗了,會有什麼後果?!”
“我向你保證,全程一定聽你指揮,謹慎行事,絕不衝動莽撞,任性妄為。”簡墨舉起手掌。
簡要聞言一笑道:“就單你想的這件事,難道還算不上衝動莽撞,任性妄為?!”
他說完這句話,直接走到天台的那頭,把後腦勺冷冷地對著他。
“簡要。”簡墨喊了一聲,簡要沒理會。他隻好走過去,想要哄哄兒子。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沒有摸簡要的腦袋了,他正要抬手,卻感覺高度有點不太對。
簡要是不是又長高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從簡墨腦子裏劃過,他看見旁邊有塊台階,索性踩了上去,俯下身體輕輕地把手放在兒子的頭上,揉了揉頭發,“簡要,去做吧。”
簡要的頭側了側,甩開簡墨的手,沉默得很倔強。
“那顆星星一定很美。”簡墨並沒有放棄,雙手按在簡要的肩膀上,認真而鄭重地說,“我想看一看。”
這次簡要沒有再甩開他的手。兩人就這麼足足站了十多分鍾,簡要先憤憤地開了口:“我一定是瘋了!”
他板著臉把簡墨的手從自己肩膀上一把掃下來,轉過身麵無表情道:“說好了,這件事情你得全聽我的。我說怎麼做,就得怎麼做。我說什麼時候終止,你就必須什麼時候終止。沒有什麼是值得拿命來拚的。”
簡墨趕緊答應:“我保證。”
簡要繼續補充:“還有,這件事情要機密進行。重簡方略現在的人手不能直接用。你得給我增加幫手。”
風持續不斷地吹著,烏雲最終不甘心地被吹走了一半。兩人的頭頂上露出半邊閃閃發亮的夜空。
海息區的一處倉庫在造紙管理局稽查組抵達的時候爆炸,這個消息雖然並沒有在廣大市民中引起大的反應,但還是引起京華市許多高層人士的關注。
此時此刻,在京華市造紙師聯盟總部的執行主席辦公室裏,褐發歐裔男子麵前的瀏覽器上,正顯示著這則新聞。此人便是造紙師聯盟的執行主席——霍恩。
“市級預賽馬上就要開始,竟然還出這檔子事。”他語調輕鬆,並沒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不幸中的萬幸,隻是一處非法造紙的窩點,與紙人獨立組織倒沒關係。”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坐在沙發上,不以為意道,“倉庫裏早就布置好了。一旦引爆,所有的犯罪證據都沒了。沒有誕生紙,就分析不出購置人。沒有定製魂筆,就查不出造紙師。痕跡打掃得這麼幹淨,我倒有點佩服了。”
“不是針對這次比賽就好。你回國的第一件事若辦得不漂亮,後麵難度就更大了。”霍恩放下鼠標,“我就擔心像七八年前的點睛爆炸案,鬧得京華造紙界差點停擺了三個月。”
“那次案子我也聽父親說過,當時好像鬧得整個萬山的造紙師都得跑到千湖、觀日地區去買點睛。”李微生對這件舊事還有些印象。
“你說通山的那些紙人是怎麼發現的,”霍恩雙手搭在膝蓋上,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往螢石礦粉裏摻一點海化岩的粉末,製出的點睛溫度超過30℃就爆炸?當時整個學術界都還沒發現這事,幾家點睛企業更是死活查不出原因,都以為是競爭對手搗鬼,鬧得不可開交。”
“聽說後來是十二聯席萬山地區的席主出麵調停的。”李微生不以為然,“其中五六家企業背後都是萬山的老牌造紙世家,一般人說話不管用。”
“是啊,丁之重這人倒是有些能耐,很快發現出問題的隻有萬山本地出產的點睛,又扛著大大小小十幾個家族的壓力公布了這個消息,硬是讓造紙師們先恢複了寫造,緊接著就查到了通山那邊,快刀斬亂麻地將那批紙人都處理了,才讓一切回歸正軌。”霍恩感慨地說,“據說當時丁之重去通山的時候,那些紙人正打算把所有的礦坑都撒上海化岩呢。”
“萬山80%的點睛原料都出自通山,他查那裏也是理所當然。”李微生淡淡道,“這麼說來,這人在萬山還很得人心?”
“比你想象的要難搞,我不建議先從他身上入手。”霍恩說,“你三叔四叔那邊最近如何?”
年輕男子哼了一聲:“李君玨從前就看我不順眼,如今我回來,自然更是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若非我那位堂弟的智商實在是不在線,我還真要有點擔心了。”
年輕男子正是如今造紙管理局局長李君琿的獨子李微生,也是李家現任家主李德彰的長孫。他的眼睛細長,即便是被眼鏡擋著,但看上去仍舊充滿神采。雖然五官不算出彩,但皮膚白皙,加上總是見了人習慣性帶上三分笑,因而整個人看上去陽光清爽,像一個剛從象牙塔裏出來,鬥誌昂揚準備踏上社會的大學生。
“李微言眼高手低卻又剛愎自用,確實難成大器。雖然他成事不足,但若是鉚足了勁去壞你的事,也不能輕視。”霍恩提醒李微生,“你三叔李君玨心胸狹隘,私心深重,為人狡猾多疑,野心勃勃,這十多年來在三大局中人脈已經不遜色你父親。若非你爺爺目光清醒,始終站在你父親這邊,你如今的情況就沒那麼樂觀了。”
“是啊。”李微生歎了口氣,取下眼鏡,捏捏鼻中,然後又重新戴上,“我爸的政治敏銳度實在是有點低,能夠維持這樣的局麵,對他來說實屬不易。”
“你也不要太小看你父親,他雖然政治覺悟略遜一籌,但好在意誌堅定,又肯聽人建議。若小心謹慎,李君玨未必能夠從他身上討得了好。倒是你那四叔,我總覺得看不透他。”霍恩蹙眉道,“我隻知道他年少成名,人緣極好。有人曾說,若非他晚生了十年,恐怕就是第二個李君瑜。當初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從李家跑出來,改了名字在教育係統裏紮了根。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這事我還真不太清楚。那時我也才三四歲不懂事,後來又去了歐盟。我爸很少跟我提四叔。”李微生摸了摸額頭,“不過如果我四叔真像你說的那麼厲害,能與我大伯不相上下。我覺得他這麼做,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一山不容二虎。”
“既然你四叔早早就對那把椅子沒什麼興趣,我覺得你倒可以多接觸一下,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霍恩建議。
李微生凝神想了想,頂了下眼鏡:“我覺得你這提議不錯,值得一試。”
這次歐亞交流賽京華市預賽的比賽地點,就在京華市河靜區的獨立造紙學院。
獨立造紙學院是泛亞第一所專門培養造紙師的學院。雖然每年招生規模不大,但教學等級可以匹敵泛亞大部分造紙研究所,在所有造紙學院中的地位超然。當然,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它的第一任院長是李青偃的長子李春和。
據說,獨立造紙學院剛剛創建時麵積並不大,但隨著不斷地修繕和擴建,如今足以匹敵任何一所貴族私立學校。光從占地麵積來看,大概沒人相信它四個年級的造紙係學生加起來隻有六十人,還不到京華大學造紙學院的一半。但這裏的學生造紙天賦級別最差的,都是異一級,完全是造紙師精英中的精英。衝著這一點,難得主動出一次門的簡墨也同意了薛曉峰為陳元送考加油的建議。
小心地收束起魂力波動,簡墨閉上眼睛。幽暗的海洋中,無數星光在他身邊暢遊,量級比他平常在京華看到的大多數都要高出很多,其中有幾顆簡直可以把人包裹進去。
最近的一顆在前方十多米處,主人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藏藍色正裝西服打領帶,還掛著工作牌,顯然是這次比賽方的工作人員。
向左邊三十度,距他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是一個成人等身大小的淡黃色大光團。光團的主人是一個紮著辮子的文靜女生。女生身邊一個目光溫柔,穿著白色西服的男子,在他的身邊簡墨能隱隱看到一片銀色的水霧。
向右邊六十度,距他五十米處的超大光團,是目前校園裏他發現的量級最高的魂力波動。幾乎將它的主人以及附近一群保鏢都包裹了進來。超大光團的所有者是一個滿臉傲色的青年男子,精致不凡的衣飾展現了他優渥的生活水準。
正觀察著身邊這幾個大光團,簡墨便聽見有人喊他:“謝首!”
回頭一看,簡墨便看到穿著京華大學校服的一隊人走了過來。招呼自己的正是學生會主席丁一卓,後麵還跟著兩男兩女。簡墨向丁一卓點點頭,便向陳元走去,正欲說話,卻被另外一個男生截住,“說起來,我們三個能夠參加比賽,還要多謝謝同學。”
陳元麵色微沉,麵帶怒氣瞪著男生,顯然來的路上就起過爭執了。
那男生一看便知是大四生,怎會將一個一年級師弟的威脅放在眼裏,“如果不是謝同學將小話劇紙人的造師打得現在還躺在醫院,怎麼會輪到我們這種二流貨色參賽?”他說完斜眼看了一眼陳元,不屑地哼了一聲。
簡墨明白了,男生暗指自己打傷齊偉幾人,導致他們無法報名參賽,就是為了給陳元騰出名額。
“如果齊偉是我打的,說不定師兄還真得好好感謝我一下。對於師兄現在的天賦等級,這樣的運氣未必會有第二次。”簡墨早就聽陳元說過這次參賽選手的天賦等級:丁一卓特七級,他與另外一名女生特五級,其餘兩個特四級。顯然這個出言刻薄的男生肯定是特四級。
“你——”男生麵色鐵青,回頭向不遠處喊了一嗓子。兩個魁梧的男子立刻奔來,一臉凶色地瞪著簡墨——他們顯然是男生的造紙。
“鄧翔,這裏是賽場,你難道想被取消參賽資格嗎?”丁一卓警告道。
鄧翔得意地說:“丁主席,我不過是把與比賽無關的閑雜人等‘請’出去而已,又不是打架,怎麼會被取消資格呢?”
然而他的兩名紙人才有所動作,下一秒從附近各個角落迅速鑽出幾個人,眨眼間便將鄧翔三人鐵桶般包圍起來。這群人穿著不一,裝扮各異,有的打扮得像送考老師,有的像參賽學生,有的像賣飲料的商鋪店員,有的像學生家長。
“你們是什麼人?你……你們想幹嗎?”鄧翔不由得退了一步,發覺事情有些不對。
這班人齊齊從自己衣內掏出一張胸牌,掛在自己的左胸前。胸牌上的LOGO是一個紅色的手書狂草“首”字。
“首家紙源派遣。”一位學生家長打扮的中年婦女麵無表情地說,“你已經威脅到我們雇主的安全。請保持安全距離,否則後果自負。”
鄧翔臉色大變,他作為一名四星造紙師,自然知道這家一年來異軍突起的紙源勞務企業:首家紙源傳聞資金十分雄厚,決策眼光精準。雖然購置紙人的準入門檻略高,但在紙人權利保障上卻聲名在外。很多自由紙人都樂意掛靠在這家企業下工作。隻是他怎麼都沒想到,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造設係學生竟會舍得雇傭首家紙源的便衣保鏢。便衣保鏢不同於貼身保鏢,通常隱藏在暗處,一般是不樂意正常生活被打攪的公子哥兒們才會請的。
這一舉動也引起了周圍參賽者的側目。他們驚異地看著京華大學的這群人,竊竊私語起來。
組織方的工作人員本來隻是在一邊旁觀。畢竟這種參賽團隊內部的小紛爭,隻要不影響比賽秩序,他們管不著也犯不著管。但是眼見陣仗要鬧大,兩名工作人員立刻趕來,“發生了什麼事?”
在丁一卓的斡旋下,比賽方的工作人員總算沒有做出什麼處罰,隻要求他們這一隊先行入場做準備,說完還特地看了簡墨一眼,顯然對於未曾發現這麼多便衣保鏢而感到惱火。
陳元他們進去後不久,簡墨明顯感覺在身邊巡視的人多了不少。他不由得自我打趣:自己好像總跟造紙比賽的安保人員搞不好關係。
這個時候跟著另一輛校車來的薛曉峰總算到了。
“路上堵車了。”他一走到簡墨身邊,就四處張望,“陳元他們不是走在前麵嗎?還沒到?”
“他們提前進去了。”簡墨解釋道,將剛剛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經過七河穀森林事件,薛曉峰沒有表現得過於驚訝,隻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周圍,似乎想分辨出哪些是簡墨的保鏢。
這時,簡墨的靈台視角又觀察到四隻光團在向自己靠近。他定睛一看,正是他們的係主任石正源、院長李銘,還有一對夫婦和一個青年向他們走過來。
“主任,院長。”簡墨禮貌地問好。
石正源哈哈一笑,“謝首,你的排場不小啊。”
簡墨無奈地笑了笑。
從七河穀森林回來後,經過和簡要的商量,他決定將一部分實力適當地展現出來。雖然對京華市的大家族來說根本不夠看,但威懾一下那些威脅不大卻喜歡惡心人的小人物還是可以的,比如鄧翔之流。
李銘笑著說:“見了主任、院長知道招呼,怎麼見了校長倒一聲不吭了?”
石正源打趣道:“這孩子怕是連校長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吧。”說完指著那位儒雅的中年男子道,“這是譚副校長和他夫人,還不快打招呼?”
眼前的男子大約五十歲出頭,氣質平易近人,未語先笑,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譚副校長?譚長秋?簡墨忽然想起,簡要有一次說過,十六年前與張亞關係緊密的人中就有此人。簡墨心裏琢磨著,臉上表情如常,隻微微向此人鞠躬行禮,“譚校長好!”
但當他直起腰,把目光轉向旁邊的譚夫人時,瞳孔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
此時簡墨的魂力波動仍然處於收束狀態,因此當她靠近時,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塊淡紫色的半透明玻璃體。起先,他還以為中年美婦的魂力波動太小,被周圍四人的魂力波動所掩蓋。可現在仔細一看,這中年美婦分明是一個紙人。
原人和紙人結為夫婦雖是法律允許,但即便在規矩混亂的六街,簡墨也未曾見過。他看了一眼挽著譚夫人的青年。這青年不是中年美婦的親生兒子,但與她的親昵表現卻與正常母子無異。簡墨將疑惑暫且收起,又禮貌地喊道:“譚師母好,譚師兄好。”
譚夫人笑道:“真是個懂禮貌的孩子。現在的孩子大一點,都不願意喊人了,不知道害羞個什麼勁。”說著斜眼看了一下兒子,掩嘴笑了笑。
旁邊的青年惱了般看了母親一眼,仿佛在說別扯到他身上,隨後也對簡墨點頭,“師弟好。”
譚校長笑嗬嗬地說:“你們主任和院長跟我多次提到過你,很是看好你。你可不要讓他們失望啊。”
“你們是來送陳元的吧。”李銘知道他倆關係好,“他最近進步挺大的,一下子從特三級跳到特五級……欸,一卓比賽,怎麼沒看見蘇圓來送呢?”
石正源明顯不大喜歡蘇圓,“那小姑娘不在也好。年紀不大心思不小,有她的地方總少不了是非。”
“孩子們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還是讓他們自己處理吧。”譚校長不以為意,淡笑著說。
石正源瞧了譚校長一眼,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李銘嗬嗬兩聲,“我說你們兩個人年紀加起來都超過一百歲了,別在孩子們麵前耍脾氣啊。”
正說笑著,薛曉峰忽然說:“陳元怎麼出來了?”
這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簡墨向入口看去,果然見到陳元與丁一卓走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李銘作為造紙學院的院長最是關心,首先開口問。
陳元陰著臉沒有說話,丁一卓開口解釋:“陳元剛剛發現他的魂筆不見了。”
“不見了?”李銘詫異道,“怎麼會不見呢?你最後一次見到它們是什麼時候?”
“離開寢室前我還檢查過一遍,直到剛才進了賽場,才發現背包被刀片劃開。其他的東西還在,隻有魂筆不見了。”陳元一邊說一邊翻過背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偷的。”
大家一看,果然背包有道一指長的破口,邊緣齊整,頓時心裏一寒。如果是走前忘拿或者中途丟失還好說。但這顯然是蓄意偷竊,想讓陳元無法參賽。為了防止意外,學院還專門派車輛接送,因此同車的都是一起參賽的學校同學。
丁一卓看了陳元一眼,“我帶了兩支,說借陳元一支,他又不肯。”
李銘搖搖頭,“你們帶的魂筆不是M8,一支不保險。你借給了陳元,可能最後兩個人都拿不到好成績。”他歎了一口氣,“事已至此,一卓你先進去參賽。還有半小時才開考。我們在外麵再想想辦法。”
話雖這麼說,但是25歲以下組選手要求使用同校造設係學生的作品,因此魂筆都是請造設係的大四生提前根據原文製作好的。臨時去找,哪裏正好就有現成匹配的。大家對這一點都心知肚明,隻能聽著石正源給幾個大四生打電話。
這時簡墨走到一邊,給簡要打電話:“……能找回來嗎?”
簡要否決了這個可能,“不知道兩支魂筆的具體坐標,無法置換。”
簡墨想了想,低聲道:“我魂筆筆架上第三排第七格,有兩隻M7的試驗品,屬性與陳元的原文屬性大致契合,應該勉強能夠應付一下。”
簡要提醒道:“少爺不擔心暴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