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做個高級而有趣的人(3 / 3)

走到街上呢,往往半條街都被私宅的婚宴或喪事所侵占,人聲擾攘之上,免不了又是響徹鄰裏的音樂。有時在夜裏,那音樂忽然破空而裂,方圓半裏內的街坊市井便淹沒於海嘯一般的聲浪,鬼哭神號之中,各路音樂扭鬥在一起,一會兒是流行曲,一會兒是布袋戲,一會兒又是西洋的輕音樂,似乎這都市已經到了世界末日,忽然墮入了噪音的地獄。如果你天真得竟然向警察去投訴,一定是沒有結果。所謂禮樂之邦,果真墮落到這地步了嗎?

當你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幾盒廉價的錄音帶在作怪,外加一架擴音器助紂為虐,那恐怖的暴音地獄,隻需神棍或樂匠的手指輕輕一扭就招來,你怎麼不憤怒呢?最原始的迷信有了最進步的科技來推廣,惡勢力當然加倍擴張。如果我跟朋友們覓得一個處女島,創立一個理想國,憲法的第一條必定把擴音器列為頭號違禁品,不許入境。違者交付化學處理,把他縮成一隻老鼠,終身囚在喇叭箱中。

第二條便是:錄音機之類不許帶進風景區。從前的雅士曾把花間喝道、月下掌燈的行徑斥為惡習。在愛迪生以前的世界,至少沒有人會背著錄音機去郊遊吧。這些“愛好音樂”的青年似乎一刻也離不開那盒子了,深恐一入了大自然,便會“絕糧”。其實,如果你拋不下機器的文明,又不能在寂靜裏欣賞“山水有清音”的天籟,那又何苦離開都市呢?在那麼僻遠的地方,還要強迫無辜的耳朵聽你的二手曲嗎?

回到家裏,打開電視,無論是正式節目或廣告,幾乎也都無休無止地配上音樂。至於有獎比賽的場合,上起古稀的翁嫗,下至學齡的孩童,更是人手一管麥克風,以夜總會的動作,學歌星的濫調,扭唱其詞句不通的流行歌曲。夜夜如此,舉國效顰,正是柏拉圖所擔心的音樂泛濫,民風靡軟,孔子所擔心的鄭衛之音。

連續劇的配樂既響且密,往往失之多餘,或是點題太過淺露,反令觀眾耳煩心亂。古裝的武俠片往往大配其西方的浪漫弦樂,卻很少使用簫笛與琴箏。目前正演著的一台武俠連續劇,看來雖然有趣,主題歌卻軟弱萎靡,毫無俠骨,跟旁邊兩台的時裝言情片並無兩樣。天啊,我們的音樂真的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許多電影也是如此,導演在想象力不足的時候,就依賴既強又頻的配樂來說明劇情,突出主題,不知讓寂靜的含蓄或懸宕來接手,也不肯讓自然的天籟來營造氣氛。從頭到尾,配樂喋喋不休,令人緊張而疲勞。寂靜之於音樂,正如留白之於繪畫。配樂冗長而蕪亂的電影,正如畫麵塗滿色彩的繪畫,同為笨手的拙作。

我們的生活裏真需要這麼多“音樂”嗎?終日在這一片泛濫無際的音波裏載浮載沉,就能夠證明我們是音樂普及的社會了嗎?在一切藝術形式之中,音樂是最能主宰“此刻”最富侵略性的一種。不喜歡文學的人可以躲開書本,討厭繪畫的人可以背對畫框,戲劇也不會攔住你的門口,逼你觀看。唯獨音樂什麼也擋不住,像跨欄高手一樣,能越過一切障礙來襲擊、狙擊你的耳朵,攪亂你的心神。現代都市的人煙已經這麼密集,如果大家不約束自己手裏的發音機器,減低弦歌不輟的音量和頻率,將無異縱虎於市。

這樣下去,至少有兩個後果。其一是多少噪音、半噪音、準噪音會把我們的耳朵磨鈍,害我們既聽不見寂靜,也聽不見真正的音樂。其二就更嚴重了。寂靜使我們思考,真正的音樂使我們對時間的感覺加倍敏銳,但是整天在輕率而散漫的音波裏浮沉,呼吸與脈搏受製於蕪亂的節奏,人就不能好好地思想。不能思想,不肯思想,不敢思想,正是我們文化生活的病根。

饒了我無辜的耳朵吧,音樂。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五日

失帽記

二〇〇八年的世界有不少重大的變化,其間有得有失。這一年我自己年屆八十,其間也得失互見:得者不少,難以細表,失者不多,卻有一件難過至今。我失去了一頂帽子。

去年十二月中旬,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為我八秩慶生,舉辦了書刊手稿展覽,並邀我重回沙田去簽書、演講。現場相當熱鬧,用媒體流行的說法,就是所謂人氣頗旺。聯合書院更編印了一冊精美的場刊,圖文並茂地呈現我香港時期的十一年,在學府與文壇的各種活動,題名《香港相思——餘光中的文學生命》,在現場送給觀眾。典禮由黃國彬教授代表文學院致辭,除了聯合書院馮國培院長、圖書館潘明珠副館長、中文係陳雄根主任等主辦人之外,與會者更包括了昔日的同事盧瑋鑾、張雙慶、楊鍾基等,令我深感溫馨。放眼台下,昔日的高足如黃坤堯、黃秀蓮、樊善標、何杏楓等,如今也已做了老師,各有成就,令人欣慰。

演講的聽眾多為學生,由中學老師帶領而來。講畢照例要簽書,為了促使長龍蠕動得較快,簽名也必須加速。不過今日的“粉絲”不比往年,索簽的要求高得多了:不但要你簽書、簽筆記本、簽便條、簽書包、簽學生證,還要題上他的名字、他女友的名字,或者一句贈言,當然,日期也不能少。那些名字往往由索簽人即興口述,偏偏中文同音字最多。“什麼惠?恩惠的惠嗎?”“不是的,是智慧的慧。”“也不是,是恩惠的惠加草字頭。”亂軍之中,常常被這麼亂喊口令。不僅如此,一粉絲在桌前索簽,另一粉絲卻在你椅後催你抬頭、停筆,對準眾多相機裏的某一鏡頭,與他合影。笑容尚未收起,而夾縫之中又有第三隻手伸來,要你放下一切,跟他“交手”。

這時你必須全神貫注,以免出錯。你的手上,忽然是握著自己的筆,忽然是他人遞過來的,所以常會掉筆。你想喝茶,卻鞭長莫及。你想脫衣,卻勻不出手。你內急已久,早應泄洪,卻不容你抽身疾退。這時,你真難身外分身,來護筆、護表、護稿、扶杯。主辦人焦待於漩渦之外,不知該縱容或嗬止炒熱了的“粉絲”。

去年底在中文大學演講的那一次,聽眾的盛況不能算怎麼擁擠,但也足以令我窮於應付,心神難專。等到曲終人散,又急於趕赴晚宴,不遑檢視手提包及背袋,代提的主人又川流不息,始終無法定神查看。餐後走到戶外,準備上車,天寒風起,需要戴帽,連忙逐袋尋找。這才發現,我的帽子不見了。

事後幾位主人回去現場,又向接送的車中尋找,都不見帽子蹤影。我存和我,夫妻倆像偵探,合力苦思,最後確見那帽子是在何時、何地,所以應該排除在某地、某時失去的可能,諸如此類過程。機場話別時,我仍不死心,還諄諄囑咐潘明珠、樊善標,如果尋獲,務必寄回高雄給我。半個月後,他們把我因“積重難返”而留下的獎牌、贈書、禮品等等寄到台灣。包裹層層解開,真相揭曉,那頂可憐的帽子,終於是丟定了。

僅僅為了一頂帽子,無論有多貴或是多罕見,本來也不會令我如此大驚小怪。但是那頂帽子不是我買來的,也不是他人送的,而是我身為人子繼承得來的。那是我父親生前戴過的,後來成了他身後的遺物。我存整理時所發現,不忍徑棄,就說動我且戴起來。果然正合我頭,而且款式瀟灑,毛色可親,就一直戴下去了。

那頂帽子呈扁楔形,前低後高,戴在頭上,由後腦斜壓在前額,有優雅的緩緩坡度,大致上可稱貝瑞軟帽(beret),常覆在法國人頭頂。至於毛色,則圓頂部分呈淺陶土色,看來溫暖體貼。四周部分則前窄後寬,織成細密的十字花紋,為淡米黃色。戴在我的頭上,倜儻,有歐洲名士的超逸,不止一次贏得研究所女弟子的青睞。

但帽內的乾坤,隻有我自知冷暖,天氣越寒,尤其風大,帽內就越加溫暖,仿佛父親的手掌正護在我頭上,掌心對著腦門。畢竟,同樣的這一頂溫暖曾經覆蓋著父親,如今移愛到我的頭上,恩佑兩代,不愧是父子相傳的忠厚家臣。

回顧自己的前半生,有幸集雙親之愛,才有今日之我。當年父親愛我,應該不遜於母親。但小時我不常在他身邊,始終嗬護著我庇佑著我的,甚至在抗戰淪陷區逃難,生死同命的,是母親。肌膚之親,操作之勞,用心之苦,凡她力之所及,哪一件沒有為我做過?反之,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打過我,甚至也從未對我疾言厲色,所以絕非什麼嚴父。

不過父子之間始終也不親熱。小時他倒是常對我講論聖賢之道,勉勵我要立誌立功。

長夏的蟬聲裏,倒是有好幾次父子倆坐在一起看書:他靠在躺椅上看《綱鑒易知錄》,我坐在小竹凳上看《三國演義》。冬夜的桐油燈下,他更多次為我啟蒙,苦口婆心引領我進入古文的世界,點醒了我的漢魄唐魂。張良啦,魏徵啦,太史公啦,韓愈啦,都是他介紹我初識的。

後來做父親的漸漸老了,做兒子的長大了,各忙各的。他宦遊在外,或是長期出差數下南洋,或擔任同鄉會理事長,投入鄉情僑務;我則學府文壇,燭燒兩頭,不但三度旅美,而且十年居港,父子交集不多。

自中年起他就因關節病苦於腳痛,時發時歇,晚年更因青光眼近於失明。廿三年前,我接中山大學之聘,由香港來高雄定居。

我存即毅然賣掉台北的故居,把我的父親、她的母親一起接來高雄安頓。

許多年來,父親的病情與日常起居,幸有我存悉心照顧,並得我嶽母操勞陪伴。身為他親生的獨子,我卻未能經常省視侍疾,想到五十年前在台大醫院的加護病房,母親臨終時的淚眼,諄諄叮囑:“爸爸你要好好照顧”,實在愧疚無已。父親和母親鶼鰈情深,是我前半生的幸福所賴。

隻記得他們大吵過一次,卻幾乎不曾小吵。母親逝於五十三歲,長他十歲的父親,盡管親友屢來勸婚,卻終不再娶,鰥夫的寂寞守了三十四年,享年,還是忍年,九十七歲。

可憐的老人,以風燭之年獨承失明與痛風之苦,又不能看報看電視以遣憂,隻有一架古董收音機喋喋為伴。暗淡的孤寂中,他能想些什麼呢?除了亡妻和曆曆的或是渺渺的往事。除了獨子為什麼不常在身邊。

而即使在身邊時,也從未陪他久聊一會兒,更從未握他的手或緊緊擁抱他的病軀。更別提四個可愛的孫女,都長大了吧,但除了幼珊之外,又能聽得見誰的聲音?長壽的代價,是滄桑。

所以在遺物之中竟還保有他長戴的帽子,無異於繼承了最重要的遺產。父親在世,我對他愛得不夠,而孺慕耿耿也始終未能充分表達。想必他深心一定感到遺憾,而自他去後,我遺憾更多。幸而還留下這麼一頂帽子,未隨碑石俱冷,尚有餘溫,讓我戴上,幻覺未盡的父子之情,並未告終。

幻覺依靠這靈媒之介,猶可貫通陰陽,串聯兩代,一時還不至徑將上一個戴帽人完全淡忘。這一份與父共戴帽的心情,說得高些,是感恩,說得重些,是贖罪。不幸,連最後的一點憑借竟也都失去,令人悔恨。

寒流來時,風勢助威,我站在歲末的風中,倍加畏冷。對不起,父親。對不起,母親。

另有離愁

學者作家之流,在今日所謂的學府文壇,已經不可能像古人那樣“目不窺園、足不出戶”了。先是長途電話越洋跨洲,繼而傳真信函即發即至,鞭長無所不及,令人難逃於天地之間。在截止日期的陰影下,惶惶然、惴惴然,你果然寢食難安,寫起論文來了,一麵寫著或是按著,一麵期待喜獲知音的快意,其實在虛榮的深處,盡是被人挑剔,甚至慘遭圍剿的隱憂,恐怖之狀常在夢裏停格。

截止日期終於到了,甚至過了。你的論文奇跡一般,竟然也寄了出去,跟許多不相幹的信件一起,在空中飛著。不久你也在空中飛著,跟許多不相幹的旅客擠在一起。

機場、巴士、旅館、鑰匙、餐券、請帖,你終於到了。接著你發現自己握著一杯雞尾酒或果汁,遊牧民族一般在歡迎酒會的大廳上“逐水草而——立”。其實,人潮如水,你隻是一片浮萍,跟其他的“貴賓”萍水相逢而已。你飄搖在推擠之間,擔心撞潑了人或被人撞潑。一隻手得緊握酒杯,另一隻手得在餐盤與“友誼之手”之間不斷應變。還要掏名片,就需要第三隻手了。人影交錯、時差恍惚之際,你瞥見有一片美麗的萍在遠處浮現,正待撥開亂藻追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友誼之手”無端伸來,把你截下,劫下。於是互道久仰,交換名片,保證聯絡,甚至把身邊湊巧或不湊巧的諸友都逐一隆而重之地介紹遍了。再回頭時,那人早已不在燈火闌珊處。這種盛況,王勃早已有言:“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裏逢迎,高朋滿座。”在重聚兼新交的歡樂氣氛中,論文的辛苦,長途的折磨,甚至行李下落不明,都似乎變得不太重要,連學界的二三宿敵也顯得有點親切了。

真正開起會來,不少學者雖然大名鼎鼎,卻是開口不如聞名。學術界常有的現象,是想得妙的未必寫得妙,寫得妙的未必講得妙。古人有“錦心繡口”之說,其實應該三段而論,就是“錦心”未必“采筆”,“采筆”未必“繡口”。所以論文而要宣讀,如果那學者咬字不準,句讀不明,鄉音不改,四聲不分;或者是說得太慢,拖泥帶水,欲吐還吞;或者是說得太急,一口滔滔,眾耳難隨,那錦心不免就大打折扣,而采筆也就減色了。

大型的研討會之類,其實也是一種群眾場合,再深刻的論文,再隆重的宣讀,也不妨多舉實例,偶用比方,或故作驚人之語,或穿插一二笑話,來點“喜劇的發散”。如果一味宣讀下去,則除了沉悶之外,還會有這麼幾個惡果。反應慢的聽眾會把尊論翻來掀去,苦苦追尋你究竟讀到了哪裏。反應快的,早已一目十行超過了你,不久已經讀完,不必再聽你曉曉了。剩下的一些隻覺心煩意亂,索性把論文推開,在時差或失眠的恍惚之中,尋夢去了。有一位朋友就說過:研討會上,正是補覺的好去處。而且,他補充一句,台上一人自言自語,正好為了台下眾人催眠。這缺德話令人想起王爾德消遣同行皮內羅的某劇,說是教他“從頭睡到尾的最佳劇本”(the best play I''''ve ever slept through)。

除此之外,會場上還有兩樣東西令人不安:一樣是催魂的計時鈴,另一樣是摧耳的麥克風。計時鈴是由一位少女的纖指輕輕點按,其聲叮嚀悅耳,但是傳到當事人的耳裏,卻驚天動地,變成時間老人的警鍾,警告他大限到了。這是截止日期的化身,截止的不是悠悠的日期,而是匆匆的分秒,可以稱為dead-minute。叮嚀一響,時間好像猛一抽筋。機警的當事人當機立斷,懸崖勒馬。差一點大勢已去,無心戀戰,沒幾個回合,也就落荒而逃了。碰到麻木的或是霸道的,對一迭連聲的警鈴根本充耳不聞,對時光的催租討債完全無動於衷,簡直要不朽了。這時,主席早已扭頸歪頭,對他虎視眈眈。台下的眾人更是坐立不安,隻差大吼叫他下台。“世界上有這麼不識相的人!”下一位講者在心裏咒著,也轉頭向獨夫怒目。過了一個世紀,獨夫終於停了。從永恒的煎熬中解脫,大眾已經無力憤怒,隻有感激。

麥克風更是全場成敗的關鍵。一架好麥克風,遇弱則弱,遇強則強,其實是無辜的。可惜濟濟多士,竟有一大半不知道如何待它,不是把它冷落在一旁,隻顧自言自語,害得所有的耳朵都豎直如警犬,便是過分重用,放在嘴邊,像在舔甜筒,更像在吹警世的號角,害得所有的耳朵迅雷難避。美國人把麥克風前的怯場叫作mike fright。重用麥克風的講者卻相反,隻顧對著它殺伐嘶喊,喊得全場的聽眾刺耳摧魂,六神無主。麥克風變成了麥克瘋,摧人欲瘋。好不容易那麥克狂風終於停了,宇宙頓然恢複了安寧。聽眾也才恢複了自己呼吸的節奏。

計時鈴叮叮,麥克風隆隆,不覺研討會已經“圓滿閉幕”。滿座高朋就將風流雲散,離愁頓生。大型國際會議的“離愁”別有所指,不是指沉重的別情,而是指沉重的書。原來行裝初整,論文稿件之外,總不免帶些書來,無非是自己的新著,好與學友文朋交換一番。每次都天真地自我安慰:“等送完了,回程就輕鬆了。”不料熱情的朋友送書更多,加上二三十份論文,不知有多少公斤。眼看著又要提得肩酸手痛,想起家裏書齋的書災,還得把這一批書帶回去,變本加厲,心情隻有更沉,哪有什麼“滿載而歸”的喜悅?

這一大堆沉甸甸的巨著,帶回家去是不智,不帶回去是不仁。就這麼丟在旅館裏揚長而去嗎?太絕情了吧?丟人書者,人亦丟之。想想看,你自己送給別人的嘔心之作,忍令流落在異國的垃圾箱底嗎,別提什麼心靈的結晶了,即以形而下觀之,當初造紙犧牲了多少美麗的樹啊。既然提得起,就不該放下。於是滿載而歸。

——一九九四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