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做個高級而有趣的人(2 / 3)

袁枚寫詩,把生女兒說成“情疑中副車”;這書袋掉得很有意思,卻也流露了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照袁枚的說法,我是連中了四次副車,命中率夠高的了。餘宅的四個小女孩現在變成了四個小婦人,在假想敵環伺之下,若問我擇婿有何條件,一時倒恐怕答不上來。沉吟半晌,我也許會說:“這件事情,上有月下老人的婚姻譜,誰也不能篡改,包括韋固,下有兩個海誓山盟的情人,‘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我憑什麼要逆天拂人,梗在中間?何況終身大事,神秘莫測,事先無法推理,事後不能悔棋,就算交給二十一世紀的電腦,恐怕也算不出什麼或然率來。倒不如故示慷慨,偽作輕鬆,博一個開明父親的美名,到時候帶顆私章,去做主婚人就是了。”

問的人笑了起來,指著我說:“什麼叫作‘偽作輕鬆’?可見你心裏並不輕鬆。”

我當然不很輕鬆,否則就不是她們的父親了。例如人種的問題,就很令人煩惱。萬一女兒發癡,愛上一個聳肩攤手口香糖嚼個不停的小怪人,該怎麼辦呢?在理性上,我願意“有婿無類”,做一個大大方方的世界公民。但是在感情上,還沒有大方到讓一個臂毛如猿的小夥子把我的女兒抱過門檻。現在當然不再是“嚴夷夏之防”的時代,但是一任單純的家庭擴充成一個小型的聯合國,也大可不必。

問的人又笑了,問我可曾聽說混血兒的聰明超乎常人。我說:“聽過,但是我不稀罕抱一個天才的‘混血孫’。我不要一個天才兒童叫我Grandpa,我要他叫我外公。”問的人不肯罷休:“那麼省籍呢?”

“省籍無所謂,”我說,“我就是蘇閩聯姻的結果,還不壞吧?當初我母親從福建寫信回武進,說當地有人向她求婚。娘家大驚小怪,說:‘那麼遠!怎麼就嫁給南蠻!’後來娘家發現,除了言語不通之外,這位閩南姑爺並無可疑之處。這幾年,廣東男孩鍥而不舍,對我家的壓力很大,有一天閩粵結成了秦晉,我也不會感到意外。如果有個台灣少年特別巴結我,其誌又不在跟我談文論詩,我也不會怎麼為難他的。至於其他各省,從黑龍江直到雲南,口操各種方言的少年,隻要我女兒不嫌他,我自然也歡迎。”

“那麼學識呢?”

“學什麼都可以。也不一定要是學者,學者往往不是好女婿,更不是好丈夫。隻有一點:中文必須精通。中文不通,將禍延吾孫!”

客又笑了。“相貌重不重要?”他再問。

“你真是迂闊之至!”這次輪到我發笑了,“這種事,我女兒自己會注意。怎麼會要我來操心?”

笨客還想問下去,忽然門鈴響起。我起身去開大門,發現長發亂處,又一個假想敵來掠餘宅。

——一九八〇年九月於台北

開你的大頭會

世界上最無趣的事情莫過於開會了。大好的日子,一大堆人被迫放下手頭的急事、要事、趣事,濟濟一堂,隻為聽三五個人逞其舌鋒,爭辯一件議而不決、決而不行、行而不通的事情,真是集體浪費時間的最佳方式。僅僅消磨光陰倒也罷了,更可惜的是平白掃興,糟蹋了美好的心情。會場雖非戰場,卻有肅靜之氣,進得場來,無論是上智或下愚,君子或小人,都會一改常態,人人臉上戴著麵具,肚裏懷著鬼胎,對著冗贅的草案、苛細的條文,莫不咬文嚼字,反複推敲,務求措辭嚴密而周詳,滴水不漏,一勞永逸,把一切可鑽之隙、可乘之機統統堵絕。

開會的心情所以好不了,正因為會場的氣氛隻能夠印證性惡的哲學。濟濟多士埋首研討三小時,隻為了防範冥冥中一個假想敵,免得他日後利用漏洞,占了大家的,包括你的,便宜。開會,正是民主時代的必要之惡。名義上它標榜尊重他人,其實是在懷疑他人,並且強調服從多數,其實往往受少數左右,至少是攪局。

除非是終於付諸表決,否則爭議之聲總不絕於耳。你要閉目養神,或遊心物外,或思索比較有趣的問題,並不可能。因為萬籟之中人聲最令人分心,如果那人聲竟是在辯論,甚或指摘,那就更令人不安了。在王爾德的名劇《不可兒戲》裏,脾氣古怪的巴夫人就說:“什麼樣的辯論我都不喜歡。辯來辯去,總令我覺得很俗氣,又往往覺得有道理。”

意誌薄弱的你,聽誰的說辭都覺得不無道理,尤其是正在侃侃的這位總似乎勝過了上麵的一位。於是像一隻小甲蟲落入了雄辯的蛛網,你放棄了掙紮,一路聽了下去。若是舌鋒相當,場麵火爆而高潮迭起,效果必然提神。可惜討論往往陷於膠著,或失之瑣碎,為了“三分之二以上”或“講師以上”要不要加一個“含”字,或是垃圾的問題要不要另組一個委員會來討論,而新的委員該如何產生才具有“充分的代表性”等等,節外生枝,又可以爭議半小時。

如此反複斟酌,分發(hair-splitting)細究,一個草案終於通過,簡直等於在集體修改作文。可惜成就的隻是一篇麵無表情更無文采的平庸之作,絕無漏洞,也絕無看頭。所以沒有人會欣然去看第二遍。也所以這樣的會開完之後,你若是幽默家,必然笑不出來;若是英雄,必然氣短;若是詩人,必然興盡。

開會的前幾天,一片陰影就已壓上我的心頭,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煩。開會的當天,我赴會的步伐總帶一點從容就義。總之,前後那幾天我絕對激不起詩的靈感。其實我的詩興頗旺,並不是那樣經不起驚嚇。我曾經在監考的講台上得句;也曾在越洋的747經濟客艙裏成詩,周圍的人群擠得更緊密,靠得也更逼近。不過在陌生的人群裏“心遠地自偏”,盡多美感的距離,而排排坐在會議席上,摩肩接肘,咳唾相聞,盡是多年的同事、同人,論關係則錯綜複雜,論語音則閉目可辨,一舉一動都令人分心,怎麼容得你悠然覓句?葉慈說得好:“與他人爭辯,乃有修辭;與自我爭辯,乃有詩。”修辭是客套的對話,而詩,是靈魂的獨白。會場上流行的既然是修辭,當然就容不得詩。

所以我最佩服的,便是那些喜歡開會、擅於開會的人。他們在會場上總是意氣風發,雄辯滔滔,甚至獨攬話題,一再舉手發言,有時更單挑主席纏鬥不休,陷議事於瓶頸,置眾人於不顧,像唱針在溝紋裏不斷反複,轉不過去。

而我,出於潛意識的抗拒,常會忘記開會的日期,惹來電話鈴一迭連聲催逼,有時去了,卻忘記帶厚重幾近電話簿的議案資料。但是開會的煩惱還不止這些。

其一便是抽煙了。不是我自己抽,而是鄰座的同事在抽,我隻是就近受其熏陶,所以準確一點,該說聞煙,甚至嗆煙。一個人對於鄰居,往往既感覺親切又苦於糾纏,十分矛盾。同事也是一種鄰居,也由不得你挑選,偏偏開會時就貼在你隔壁,卻無壁可隔,而有煙共吞。你一麵嗆咳,一麵痛感“遠親不如近鄰”之謬,應該倒過來說“近鄰不如遠親”。萬一幾個近鄰同時抽吸起來,你就深陷硝煙火網,嗆咳成一個傷兵了。好在近幾年來,社會雖然日益沉淪,交通、治安每下愈況,公共場所禁煙卻大有進步,總算除了開會一害。

另一件事是喝茶。當然是各喝各的,不受鄰居波及。不過會場奉茶,照例不是上品,同時在冷氣房中迅趨溫吞,更談不上什麼品茗,隻成灌茶而已。經不起工友一遍遍來壺添,就更淪為牛飲了。其後果當然是去“造水”,樂得走動一下。這才發現,原來會場外麵也很熱鬧,討論的正是場內的事情。

其實場內的枯坐久撐,也不是全然不可排遣的。萬物靜觀,皆成妙趣,觀人若能入妙,更饒奇趣。我終於發現,那位主席對自己的袖子有一種,應該是不自覺的,緊張心結,總覺得那袖口妨礙了他,所以每隔十分鍾左右,會忍不住突兀地把雙臂朝前猛一伸直,使手腕暫解長袖之束。那動作突發突收,敢說同事們都視而不見。我把這獨得之秘傳授給一位近鄰,兩人便興奮地等待,看究竟幾分鍾之後會再發作一次。那近鄰觀出了癮來,精神陡增,以後竟然迫不及待,隻等下一次開會快來。

不久我又發現,坐在主席左邊的第三位主管也有個怪招。他一定是對自己的領子有什麼不滿,想必是妨礙了他的自由,所以每隔一陣子,最短時似乎不到十分鍾,總情不自禁要突抽頸筋,迅轉下巴,來一個“推畸”(twitch)或“推死它”(twist),把衣領調整一下。這獨家奇觀我就舍不得再與人分享了,也因為那近鄰對主席的“推手式”已經興奮莫名,隻怕再加上這“推畸”之扭他負擔不了,萬一神經質地爆笑起來,就不堪設想了。

當然,遣煩解悶的秘方,不止這兩樣。例如耳朵跟鼻子人人都有,天天可見,習以為常竟然視而不見了。但在眾人危坐開會之際,你若留神一張臉接一張臉巡視過去,就會見其千奇百怪,愈比愈可觀,正如對著同一個字凝神注視,竟會有不識的幻覺一樣。

會議開到末項的“臨時動議”了。這時最為危險,隻怕有妄人意猶未盡,會無中生有,活部轉敗,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什麼新案來。

幸好沒有。於是會議到了最好的部分:散會。於是又可以偏安半個月了,直到下一次開會。

——一九九七年四月於西子灣

饒了我的耳朵吧,音樂

聲樂家席慕德女士有一次搭計程車,車上正大放流行曲。她請司機調低一點,司機說:“你不喜歡音樂嗎?”席慕德說:“是啊,我不喜歡音樂。”

一位音樂家麵對這樣的問題,真可謂啼笑皆非了。首先,音樂的種類很多,在台灣的社會最具惡勢力的一種,雖然也叫作音樂,卻非顧曲周郎所願聆聽。其次,音樂之美並不取決於音量之高低。有些人聽“音響”,其實是在玩機器,而非聽音樂。計程車內的空間,閉塞而小,哪用如此鑼鼓喧天?再次,音樂並非空氣,不像呼吸那樣分秒必需。難道每坐一次計程車,都要給強迫聽一次音樂嗎?其實,終日弦樂不輟的人,未必真正愛好音樂。

在台灣的社會,到處都是“音樂”,到處都是“愛好音樂”的人;我最同情的,便是音樂界的朋友了。像波德萊爾一樣,我不懂樂理,卻愛音樂,並且自信有兩隻敏感的耳朵,對於不夠格的音樂,說得上“疾惡如仇”。在台灣,每出一次門——有時甚至不必出門——耳朵都要受一次罪。久而久之,幾乎對一切音樂都心存恐怖。噪音在台灣,宛如天羅地網,其中不少更以音樂為名。上帝造人,在自衛係統上頗不平衡:遇到不想看的東西,隻要閉上眼睛,但是遇到不想聽的東西呢,卻無法有效地塞耳。像我這種徒慕音樂的外行,都已覺得五音亂耳,無所逃遁,音樂家自己怎麼還活得下去,真是奇跡。

凡我去過的地區,要數台灣的計程車最熱鬧了,兩隻音響喇叭,偏偏對準後座的乘客,真正是近在咫尺。以前我還強自忍住,心想又不在車上一輩子,算了。最近,受了拒吸二手煙運動的鼓勵,我也推行起拒聽二手曲運動,幹脆請司機關掉音樂。二手曲令人煩躁,分心,不能休息,而且妨礙乘客之間的對話與乘客對司機的吩咐,也有拒聽的必要。

在歐美與日本,計程車上例皆不放音樂。火車上也是如此,隻有西班牙是例外。我乘火車旅行過的國家,包括瑞典、丹麥、西德、法國、英國、美國、加拿大、日本,火車上的擴音器隻用來播報站名,卻與音樂無關。不知道什麼緣故,台灣的火車上總愛供應音樂。論品質,則時而國樂,時而西方的輕音樂,時而台灣特產的流行曲,像是一杯劣質的雞尾酒。論音量,雖然不算喧吵,卻也不讓人耳根清淨,無法安心睡覺或思考。

聽說有一次夏誌清和無名氏在自強號上交談,夏誌清嫌音樂擾人,請車掌小姐調低,她正忙於他事,未加理會。夏誌清受不了,就地朝她一跪,再次申請。音樂終於調低,兩位作家欣然重拾論題。但是不久音樂嘈嘈再起,夏誌清對無名氏說:“這次輪到你去跪了。”

夏氏素來奇行妙論,但是有沒有奇到為音樂下跪,卻值得懷疑。前述也許隻是誇大之辭,也許當時他隻對車掌小姐威脅說“你再不關音樂,我就要向你下跪了”。不過音樂逼人之急,可以想見。其事未必可信,其情未必無稽。台灣的火車上,一方麵播請乘客約束自己的孩子,勿任喧嘩,另一方麵卻又不斷自播音樂,實在矛盾。我在火車上總是盡量容忍,用軟紙塞起耳朵,但是也隻能使音量稍低,不能杜絕。最近忍無可忍,也在拒吸二手煙的精神下,向列車長送上請求的字條。字條是這樣寫的:

列車長先生:從高雄到嘉義,車上一直在播音樂,令我無法入夢或思考。不知能否將音量調低,讓乘客的耳朵有機會休息?

三分鍾後,音樂整個關掉了,我得以享受安靜的幸福,直到台北。我那字條是署了名的,也不知道那一班自強號關掉音樂,究竟是由於我的名字,還是由於列車長有納言的精神。感激之餘,我仍希望鐵路局能考慮廢掉車上的播樂,免得每次把這件事個別處理。要是有人以為火車的乘客少不了音樂,那麼為什麼長途飛行的乘客,關在機艙內十幾個小時,並不要求播放音樂呢?

要是有人以為我討厭音樂,就大大誤會了。相反地,我是音樂的信徒,對音樂不但具有熱情,更具有信仰與虔敬。國樂的清雅,西方古典的宏富,民謠的純真,搖滾樂的奔放,爵士的即興自如,南歐的熱烈,中東和印度的迷幻,都能夠令我感發興起或輾轉低回。唯其如此,我才主張要麼不聽音樂,要聽,必須有一點誠意、敬意。要是在不當的場合濫用音樂,那不但對音樂是不敬,對不想聽的人也是一種無禮。我覺得,如果是好音樂,無論是器樂或是聲樂,都值得放下別的事情來,聚精會神地聆聽。音樂有它本身的價值,對我們的心境、性情、品格能起正麵的作用。但是今日社會的風氣,卻把音樂當作排遣無聊的玩物,其作用不會超過口香糖,不然便是把它當作烘托氣氛點綴熱鬧的裝飾,其作用隻像是霓虹燈。

音樂的反義詞不是寂靜,是噪音。敏銳的心靈欣賞音樂,更欣賞寂靜。其實一個人要是不能享受寂靜,恐怕也就享受不了音樂。我相信,凡是偉大的音樂,莫不令人感到無上的寧靜,所以在《2001太空漫遊》裏,太空人在星際所聽的音樂,正是巴赫。

寂靜,是一切智慧的來源。達摩麵壁,麵對的正是寂靜的空無。一個人在寂靜之際,其實麵對的是自己,他不得不跟自己對話。那種絕境太可怕了,非普通的心靈所能承擔,因此他需要一點聲響來解除困絕。但是另一方麵,聆聽高妙或宏大的音樂,其實是麵對一個偉大的靈魂,這境地同樣不是普通人所能承擔。因此他被迫在寂靜與音樂之外另謀出路:那出路也叫作“音樂”,其實是一種介於音樂與噪音之間的東西,一種散漫而軟弱的“時間”。

托馬斯·曼在《魔山》裏曾說:“音樂不但鼓動了時間,更鼓動我們以最精妙的方式去享受時間。”這當然是指精妙的音樂,因為精妙的音樂才能把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讓我們恰如其分地去欣賞時間,時間形成的旋律與節奏。相反地,軟弱的音樂——就算它是音樂吧——不但懈怠了時間,也令我們懈怠了對時間的敏感。我是指台灣特產的一種流行歌曲,其為“音樂”,例皆主題淺薄,詞句幼稚,曲調平庸而輕率,形式上既無發展,也無所謂高潮,隻有得來現成的結論。這種歌曲好比用成語串成的文學作品,作者的想象力全省掉了,而更糟的是,那些成語往往還用得不對。

這樣的歌曲竟然主宰了台灣社會的通俗文化生活,從三台電視的綜藝節目到歌廳酒館的卡拉OK,提供了大眾所謂的音樂,實在令人沮喪。俄國作曲家格林卡(Mikhail Glinka)說得好:“創造音樂的是整個民族,作曲家不過譜出來而已。”什麼樣的民族創造什麼樣的音樂,果真如此,我們這民族早該痛切反省了。

將近兩千四百年前,柏拉圖早就在擔心了。他說:“音樂與節拍使心靈與軀體優美而健康;不過呢,太多的音樂正如太多的運動,也有其危害。隻做一位運動員,可能淪為蠻人;隻做一位樂師呢,也會‘軟化得一無好處’。”他這番話未必全對,但是太多的音樂會造成危害,這一點卻值得我們警惕。

在台灣,音樂之被濫用,正如空氣之受汙染,其害已經太深,太久了。這些年來,我在這社會被迫入耳的音樂,已經夠我聽幾十輩子了,但是明天我還得再聽。

明天我如果去餐館赴宴,無論是與大眾濟濟一堂,或是與知己另辟一室,大半都逃不了播放的音樂。嚴重的時候,眾弦嘈雜,金鼓齊鳴,賓主也隻好提高自己的嗓子慷慨叫陣,一頓飯下來,沒有誰不聲嘶力竭。有些餐廳或咖啡館,還有電子琴現場演奏,其聲嗚嗚然,起伏無定,回旋反複,沒有棱角的一串串顫音,維持著一種廉價的塑膠音樂。若是不巧碰上喜宴,更有歌星之類在油嘴滑舌的司儀介紹之下,登台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