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多感謝的話要說,安左赫居然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可再多的感謝都沒法說出口,一個人影衝向我們,像一道強勁的水柱將我和安左赫衝到兩邊。我朝後閃避,腰部撞在欄杆上,一陣發麻。我的手指鬆動了一下,手中的盒子無聲地墜了下去。我尖叫了一聲,伸手去撈,卻已經來不及了。
加爾斯趴在欄杆上一陣幹嘔,頭伸向大海,仿佛在向它傾訴什麼。安左赫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海麵——鞋盒落下的地方。
加爾斯停止了嘔吐,直起身體,雙手撐在欄杆上。
安左赫說道:“我不記得你有暈船的毛病啊,加爾斯?”
我吃了一驚,感覺他的語氣很古怪。也對,好好的一雙鞋子……不過,加爾斯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子。
“可能是晚餐沒吃好。”加爾斯說道,拍了拍胸口。
“加爾斯,你沒事吧?要不要吃暈船藥啊?”我有點著急地問道,這麼晚了,如果還暈船,到明天可受不了。
“沒帶。”加爾斯咳嗽了一聲,說道。
“我有,在我的船艙裏。我去給你拿一粒,你等我幾分鍾。”我說完,轉過身匆匆離開,跑下樓梯。剛推開門,正巧璿妮出了門,雙方都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美奈?怎麼慌慌張張的?”
“加爾斯暈船了,我去拿暈船藥。”
璿妮拉住我說道:“加爾斯暈船了?我這裏有藥。”
(3)
回到甲板上,安左赫和加爾斯背對著我們站立著,麵朝黑色的海麵。銀色的月亮灑下冷清的銀光,我打了個寒戰,是因為夜晚的海風太冷了嗎?還是因為我看到一股冰冷的氣息在安左赫與加爾斯之間升起呢?
我們走過去,璿妮喊著加爾斯的名字,兩個男生回過頭來。
“加爾斯,聽說你暈船了。”璿妮說道,掏出一個小瓶子,褐色的玻璃,裝著指甲大小的白色藥片。
加爾斯接過瓶子,放進衣兜,說道:“現在好多了,等一會兒再吃。”
“加爾斯,還是現在吃吧,暈船藥發揮效用也要好長一段時間的。”我有點著急。
加爾斯麵朝我,突然提高音量說道:“柳美奈,你是怎麼搞的?”
“我怎麼了?”
“這都幾點了?這種時候,女生就該好好待在船艙裏!大半夜和男人待在一起像什麼話?”
啊?他在說什麼啊?我又沒有惹他,我晚上去哪裏要他管了!
心裏這麼想,一出口卻變成了軟綿綿的話:“我,我睡不著……”
柳美奈!語氣為什麼這麼弱啊?他講得多難聽,什麼“大半夜”“男人”,可我就是沒辦法大聲吼起來。
“睡不著就該呆在廳裏看看書,跑出來找人家要東要西的,像什麼樣子?柳美奈,你是隨隨便便的女生嗎?”
我反應過來了,他在說安左赫送我的禮物。這人怎麼了,暈個船怎麼性格也變了?難道鬼魂附體,靈魂出竅?好端端的,突然大爆發,我很冤枉啊,是他早早回船艙誰都不理,現在卻跑出來大吼大叫的。
“加爾斯,不要對美奈這樣。”璿妮拉了拉加爾斯的衣袖。
安左赫沒說話,走到我身邊,伸出手攬住了我的肩膀。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安左赫的手上。我心裏一顫,什麼情況?這舉動也太親昵了吧……
加爾斯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我很想把安左赫的手拿開,卻沒有動。
“美奈不是什麼隨便的女生,她隻是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而已。”安左赫的笑容十分真誠,像是在講述一個動聽的故事。
我的頭快炸開了,他在說什麼啊?
“左赫,你和美奈……”璿妮張口結舌,加爾斯瞪著我們。海麵拂來一陣劇烈的海風,瘋狂地吹著每個人的頭發和衣服。我好冷,想回船艙抱著柔軟的靠枕睡覺。
“沒錯,美奈剛剛答應我做我的女朋友。”安左赫繼續微笑,我卻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條。
安左赫,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怎麼了?難道你也暈船了嗎?
加爾斯深深地看著我,我搖了搖頭,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動彈。安左赫的手像千斤石塊按壓在我的肩上,加爾斯換上自然無比的表情,說道:“哦,這樣啊。”
“這是大事啊,那祝賀你們啊。”璿妮反應靈敏,及時挽回即將變得尷尬的氣氛。
“謝謝。”安左赫說道。
我的喉嚨裏咕嚕了一聲,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這裏太冷了。”璿妮說道,加爾斯點了點頭。
璿妮經過我們時,笑著說道:“也不要光顧著甜蜜啊,甲板上很涼的哦。”
兩人並肩走遠了,腳踩在木頭甲板上發出咯吱聲。海風撞擊著遊艇頂端的白色旗杆,藍色的遊艇旗幟呼呼響著。
安左赫的手從我的肩上收回,悄無聲息的。我雙腿一軟,癱坐在甲板上,腦中思緒紛亂不已。
我和安左赫的考驗早該結束了,我們的感情也已成定局,就在失去的蝴蝶發夾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刻,不是嗎?就在白天,蝴蝶發夾出現時,我和安左赫還隻是最好的朋友。那應該就是我們的最終結局啊,我們不該有比“好朋友”更進一步的關係了。
難道阿多尼斯的禮物失靈了嗎?不,不會的,我和安左赫絕對不可能成為戀人。我們早已止步於好友的關係,已成定局,誰都無法更改。
安左赫也許是為了幫我回擊加爾斯,所以才那樣說的吧?
“左赫……”我仰起頭看著他,遲疑地開了口。
安左赫雙手低垂,麵朝大海,銀色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顯得落寞而孤單。
“求你不要說了。”安左赫輕聲說道,看了我一眼。
這一瞬間,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真相——那不知從何時開始,又如何發展起來的愛戀。我震驚於自己的發現,之前那個猜測不攻自破。
不,怎麼可能?誰能告訴我,這隻是一個惡作劇而已?我無法承受這份愛,安左赫不是一直喜歡璿妮嗎?
我再次開口:“左赫,對不起,我沒辦法……我,我們……我們不可能。”我的眼淚滾落下來,滑過臉頰,落在衣服上。
真的不行,沒辦法……我一直把他當成哥哥一樣看待啊!
“我知道。”安左赫的回答輕若無聲,卻分外沉重,如同重錘一般砸在我的心上。
“安左赫……”我喊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任由眼淚滾滾而落。
天啊,這是怎麼了?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是說我和安左赫的考驗已經結束了嗎?這算什麼?
“別哭。”安左赫坐在我身邊,伸手擦掉我臉上的眼淚,笑了笑。
看見他笑,我哭得更厲害了,眼前一片模糊。
“好啦,別哭了,好像我死了似的。”安左赫拿出一包紙巾塞進我的手中。
我“撲哧”笑了起來,接過紙巾飛快地擦掉眼淚,吸了吸鼻子。漸漸地,如狂潮般的眼淚止住了,我和安左赫坐在甲板上,都沒出聲。
月亮很圓,海麵寬闊,此情此景,我暗自遺憾,我為什麼沒有愛上安左赫。
“還真是被你算中了。”
“什麼?”
“你忘了嗎?當初你開占卜小攤時,我們去占卜,你把蠟燭油灑在我的手背,預言說我的真愛會讓我受傷。”
我將頭埋在雙臂間,說道:“對不起。”
“喂,幹嗎?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是。美奈,對不起。不過,也謝謝你,剛才沒有當場生氣。”
我不知該說什麼,我不想傷害他,這一切都令人驚愕,令人猝不及防。我想,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安左赫對我的感情,那麼我的感情會不會改變方向,朝著他而去。
我不知道,而這一切也隻是假設,現實不允許假設。事實就是,我愛上了別人——他的好朋友。
“美奈,我們可以做朋友嗎?”安左赫問道。
我點了點頭,說道:“可以,左赫,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說定了。”安左赫笑著說道。
我的眼淚又要湧上來了,我趕緊眨眼睛,免得再次哭出來。
安左赫將手伸向我,伸出小手指,說道:“說好了就不許變。”
“絕對不變。”我伸出小手指,勾住他的,使勁拉了拉。
安左赫又笑了。
安左赫真是溫暖的人,即使受了傷,也不願意表現出難過的樣子,依然散發他陽光般的渲染力。
安左赫,你一定要幸福。
(4)
放學鈴聲響徹校園,寂靜的維納斯藝術學院瞬間充滿了活力。大群學生湧出教室,老師們夾著教案本,沿著走廊走進與教學樓相連的教師大樓,我夾在人流中走出大樓。金色的晚霞在天上漫開,太陽幻化為赤紅的圓球,沉入地平線。我從湧向校門口的人流中分出來,朝另一側的社團樓跑去。
走廊十分安靜,大叢灌木與高大的樹林掩沒了喧嘩聲。我站在畫室門口,手搭在門把手上,心底一陣失落——畫室沒有人。
連續一個星期,我沒有在畫室碰到過加爾斯,或許不是與他錯過,而是加爾斯根本沒有再來畫室。
上周五的下午,我在畫室裏發現了加爾斯正在進行的作品、已經完成的作品,甚至包括他的洗筆筒都不見了。
加爾斯離開了這裏。
我曾偷偷去他的教室外張望過,加爾斯沒有在教室,我也沒有勇氣去詢問他的下落,隻能任由失落充斥心間。
加爾斯去哪裏了?他像一團霧隱在空氣中,卻在我的心中留下一片迷茫。
公交車站前,我呆立著。大部分學生早已離開,傍晚的閑適氣氛籠罩著整條路,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忙碌,開始享受輕鬆。我感到心髒被攥緊,渾身緊繃。公交車停下,發出沉重的歎息聲。
我定在原地,沒有抬腳。我不想回家,可是不回家能去哪裏呢?
至於安左赫,我也不能去找他。雖然之前我們約定做好朋友,無論什麼時候需要他,我都可以找他。但是我不想那樣,我重視他,所以我不能麻煩他。
司機大叔掃了我一眼,把門合上。最後一瞬間,我衝進車門。車門在我的身後合攏,“嘩啦”一聲。
司機大叔不滿地嘀咕了一聲,我找到一個空座位坐下。除了回家,目前能去的地方隻有SK畫廊了。
加爾斯的畫展正在籌備,就算見不到他本人,看一下他的畫作也算是一種慰藉吧。
SK畫廊。
“好了,我知道了,我剛進畫廊。”加爾斯對電話另一邊的人說道,“我知道遲到了,可是美伊,我是抽出了我繪畫的時間來配合SK挑選參展作品的,你就不要再碎碎念了。嗯,知道了,回頭我把樣片發給你。就這樣,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