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第一次見到大海的人,會不會都像我這樣激動呢?
我立在船頭已經整整一個小時,還是無法平複激動的心情。我盯著浩瀚的大海,船尾激起白色的浪花,我們像乘坐在一隻巨大的白鯨身上,朝未知的遙遠國度前進。
海洋如此之大,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力。電視上、雜誌上看到的大海,瞬間變成了現實,我有點不敢相信。
不時有海鷗從海麵振翅飛過,雪白的胸脯和翅膀,翅尖純黑,優雅得如同海上的紳士。
安左赫和璿妮在布置烤肉架,加爾斯在另一邊的甲板上寫生,白色的木頭畫架,幾支中號的水彩筆浸在玻璃水瓶中。
“美奈,來幫忙啊。”安左赫喊道。
我答應一聲,剛要轉身便停住了腳步,不敢再動彈。開始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兩隻白色的蝴蝶在半空中飛舞,繼而我發現它們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正朝我飛過來。我一動也不敢動,手抓住遊艇的欄杆,屏息而立。
兩隻蝴蝶飛過我的頭頂,安左赫驚喜的聲音傳來:“快看!蝴蝶落在美奈的頭發上了,有兩隻!”
加爾斯抬起頭,朝我望了一眼,我心裏一動。但他隨即垂下眼簾,我一陣失落,不然還能怎麼樣呢?我暗自責備自己,難道我還想奢求什麼?現在和加爾斯已經成了可以說話的朋友,不該有更多要求了。
再說,那些我為了送出禮物而失去的東西還未回到我的身旁,就算要沮喪,現在也不是時候嘛。為加爾斯的禮物付出的是薰衣草戒指,為安左赫付出的是一隻蝴蝶發夾,為艾南付出了一雙舊鞋子,這些都沒有出現過。
等一下,蝴蝶發夾?我頓時打了個激靈。
“哎呀,飛走了,好可惜。”安左赫失望地說道。
我渾身一陣冰涼,蝴蝶發夾……我轉過頭凝視著那兩隻白色蝴蝶,它們之前曾停留在我的頭發上,此刻像兩朵被海風吹拂的純白櫻花。
安左赫朝我走過來,笑眯眯地說道:“這片海域有很多蝴蝶,島上還有更多。怎麼樣,漂亮吧?剛才那兩隻蝴蝶落在你頭上,簡直是天然發夾啊。”
我臉色泛白,定定地看著安左赫,心髒一下一下敲擊著胸膛。蝴蝶發夾算是回來了嗎?這麼說,我和安左赫的感情考驗就此結束,而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有了最終結局嗎?
是什麼結局?是相處愉快的朋友嗎?
“來,幫我一起布置餐桌。”安左赫拉住我的手,笑著說道,然後抬起右手招呼加爾斯,“喂,大畫家,先停止創作,喂飽肚子才有靈感嘛。”
璿妮走到加爾斯身邊,天藍色的長裙隨風翩然舞動。她抬起手按住金色的寬簷草帽,俯身問道:“在畫什麼呢,加爾斯?”
“沒什麼。”加爾斯將一塊白色不透光的遮光布放下來,覆蓋住正在進行的畫作。璿妮嘴角的笑容僵住,隨即笑意充盈,挽起加爾斯的胳膊。
“幫我一起串肉片吧,加爾斯,我保證今天的味道是你從來沒嚐過的。”
我把幾隻白瓷碟子放在鋪著格子桌布的方桌上,這是安左赫分派給我的任務。他一直不停地和我講笑話,我臉上在笑,眼睛卻忍不住朝另一邊看去。
璿妮和加爾斯在一個圓形的烤架前忙碌,璿妮將牛肉用紫蘇葉包裹起來,串在鐵釺上。加爾斯將新鮮的橘瓣和海蝦遞給璿妮,不知道加爾斯說了什麼,璿妮微微一笑,寬簷草帽的陰影投在她的臉上,像一層黑色麵紗般嫵媚。
我決定不去看他們倆,盡力拋開內心深處翻湧的難過。這是一個美好的晴天,我們坐在私家遊艇上,難道我應該像偶像劇的女主人公一樣哭哭啼啼嗎?隻因為我喜歡的人沒有在意我?
安左赫又講了一個笑話,關於他們班的物理老師,我用心去聽,發出了笑聲。璿妮和加爾斯朝我們的方向望了過來,我看到加爾斯的目光飛速掃過我和安左赫,隨即又轉過頭,若無其事地與璿妮繼續交談,我的心沉得更深了。
“他們倆挺合得來的,是吧?”璿妮拿起剪刀,為海蝦開背,將一塊檸檬皮包住晶瑩的海蝦,串上鐵扡。
加爾斯沒說話,似乎完全沒聽見璿妮的問話,將烤架點火,將串好的食物放在上麵,無聲地翻動著。
璿妮拿起半隻橫切開的檸檬,攥在手中,截麵朝下,將手放在烤爐之上,用力擠壓檸檬。檸檬汁滴在肉串上,烤架冒起青煙,伴隨著清甜的香味升騰在四周。
“真香!媽媽的這招真靈。”璿妮滿意地說道。
“你什麼時候回巴黎?”加爾斯問道。
“下個月吧,加爾斯,你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加爾斯挑了挑眉毛,伸出手趕走幾隻小蝴蝶。蝴蝶扇動翅膀,落在船舷上。
“下個月你就畢業了,你沒有想過繼續深造嗎?巴黎皇家藝術學院是不錯的選擇。”璿妮將一隻串好的蝦遞給加爾斯,加爾斯愣了幾秒,拿過蝦串放在烤架上。
“暫時沒有。”加爾斯沒抬頭,說道。
“加爾斯,你的畫展什麼時候開始?”璿妮換了個話題。
“周末。”
遠處傳來一陣笑聲,清脆的笑聲分外響亮,加爾斯臉色陰沉,將蝦串在烤架上拍得啪啪作響,好幾顆蝦粒掉進了爐中,冒起了黑煙。
“哎呀,糊了!”璿妮將蝦串從加爾斯的手中奪回。
“這個我真不在行。”加爾斯抱歉地說道。
“沒事,多練習就好了。”璿妮打破沉悶的氣氛,加爾斯聳了聳肩膀。
兩人在一片沉默中工作,璿妮望著加爾斯的臉,一絲莫名的悲傷湧起,又落下,如同潮水漲落。
(2)
遊艇的自助燒烤午餐真是與想象中的大相徑庭,想象中,嗞嗞冒油的牛肉串成排並列,散發著辣椒粉、花椒粉和孜然粉的香味,海蝦肉白裏透紅,軟嫩可口,再配上茄子片和花菇,外加一瓶年份剛好的葡萄酒。
眼下,碩大的白底長盤中,牛肉片黑糊糊的縮成一團,牛肉外麵包裹的紫蘇葉到處都是漆黑的破洞。至於海蝦串,我仔細看了半天,都沒有找到蝦肉在哪裏。
“實在抱歉,今天發揮失常了。”璿妮麵帶歉意地說道。
“是我。”加爾斯簡短地說道,“是我沒掌握好火候。”
我用筷子撥著盤中的肉串,好失望啊!
“沒事,幸好我們有第二方案,哈哈!大家稍等。”安左赫笑眯眯地說道,拍了拍我的肩膀,快步離開了。
“加爾斯,你是存心的吧?”
我想開個玩笑,加爾斯卻板起臉說道:“我沒那份閑心。”
這人說話怎麼這樣啊?拜托,烤壞午餐的人是他,別人還沒說什麼,他倒不高興了。
“來了!來,一人一個。”安左赫端著一個盤子走出來,盤子裏放著四五個漢堡,我拿了一個。
“哇,是香辣雞腿漢堡。左赫,你從哪裏變出來的?”我咬了一口,好香啊,比快餐店的還要美味。
“來的時候買了炸雞腿,打算午餐後做零食。把雞腿肉撕下來,配點蔬菜就成功啦,幸好還拿了沙拉醬。”安左赫笑著說道。
璿妮拿了一個,放在加爾斯麵前的盤子裏,加爾斯卻一動不動。
“真好吃,左赫,你真是神廚!”我邊吃邊讚歎,上午隻喝了一點果汁,肚子早就餓了。
“我不餓,你們先吃吧。”加爾斯突然站起來,朝甲板的另一頭走去,拐個彎就不見了。
這人的脾氣真古怪,自己把午餐弄砸了,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就像把牛肉烤成一團黑炭的是別人似的,吃個漢堡哪裏委屈他了嘛。
“加爾斯可能是累了。”安左赫說道。
璿妮低頭吃著漢堡,沒什麼表示。我可不管了,我早就餓了,先吃了再說!
話說,安左赫做的漢堡真的挺好吃的,可惜加爾斯那家夥不懂欣賞,沒有口福。話說回來,他吃東西好像也沒那麼挑啊,上次我做得那麼難吃的飯團他都吃掉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
午餐結束後,遊艇靠上太陽島,我們遊覽了一整天。太陽島新開發了很多娛樂項目,我們玩了叢林滑軌、真人水球。每個項目都很好玩,簡直想賴著不離開了。
我一直和安左赫在一起,加爾斯和璿妮組成一隊,很少有我們四個人一起碰麵的時候。
傍晚時分,我們再次踏上遊艇,我才看見了加爾斯。他戴著一頂草莓形狀的紅帽子,璿妮說是他玩“打槍擊物”獲得的獎品,又說了半天加爾斯的射擊水準,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加爾斯將草莓帽子摘下,扔在餐桌上,一言不發地走進了底艙,再也沒有露麵。
由於我們要在海麵上度過一晚,第二天才能抵岸,我以為我們會有一個完美的夜間小聚會,至少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聊天、打牌,大不了玩一把跳棋,講個鬼故事什麼的。沒想到每個人都心事重重,加爾斯不露麵不說,璿妮也說頭疼進了船艙。我在小廳看了一會兒漫畫,隨手畫了幾筆,百無聊賴。安左赫則坐在一旁看書。
“我們去看月亮吧?”安左赫放下書,對我說道。
“現在?”我看了看表,已經快十點了,“我正打算睡覺呢。”
“在海上看月亮和在陸地上看是不一樣的,你不想看看嗎?也許會激發你的靈感哦。”安左赫說道。
我們站在甲板上,我的手撫著欄杆,欄杆在夜色中反射著微弱的白光。我仰頭看著夜空,有點吃驚。
安左赫說的對,在海上看到的月亮很不尋常。沒有了建築的對比,也沒有樹叢遮擋的月亮,像一枚巨大的銀色硬幣懸掛於天角,灑下純淨的白光。夜晚的大海十分漆黑,波濤陣陣,退去了白天的唯美,令人有一種不可預計的神秘和危險感。夜晚的大海是沉靜的,是莊嚴的。月光灑在海麵上,像無數破碎的水晶在發光,也像無數夜光銀魚在海浪中穿梭。
此刻的海麵猶如仙境中女巫掌控的幻象,神秘莫測,卻透著某種迷人的感覺。
“美奈,送你一個禮物。”安左赫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一個盒子。
我接過來仔細一看,微弱的船燈下,看得清幾個英文字母,盒子是紅色的,邊緣有黑色蕾絲圖案。
“據說是最近女孩最喜歡的款式,我也不太會挑選。”安左赫不安地看著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揭開盒蓋,月光下,一雙米色的淺口鞋映入眼簾。鞋口綴著絲帶蝴蝶結,真皮、低跟,精致而不誇張。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安左赫,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之前看到你沒穿鞋子……呃,希望我沒有冒犯到你。美奈,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覺得它很適合你。”安左赫埋下頭盯著鞋子,仿佛在跟皮鞋說話。
我的心裏一陣感動。
“左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