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毀掉的《阿多尼斯》(2 / 3)

“真對不起。”加爾斯放下杯子,擦了擦嘴。

姨媽像是發覺了什麼,突然問橘泰:“你給客人倒的什麼茶?”

橘泰不說話,姨媽的表情嚴厲起來,又問了一遍。

橘泰聲音很小地說道:“是綠盒子裏的蜜……蜜柚紅茶啊。”

我頓時明白了,橘泰給加爾斯倒的是一杯苦丁茶。

苦丁茶是一種很苦的茶葉,我常常用來提神醒腦,一般人根本無法接受。苦丁茶是我專門放在一個綠盒子裏的,橘泰絕對不會弄錯。不過,看他一直對加爾斯不客氣的樣子,估計是“無意”弄錯了。

加爾斯一直道歉,橘泰低著頭不敢出聲。我已經沒有心情去責怪任何人,我的頭腦一片空白,一片白茫茫之處旋轉著四個大字:作品毀了。

(3)

我睡得很晚,一直在試圖修補毀掉的部分,但最終放棄了,將畫布蒙了上去。

橘泰小心翼翼地道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表示沒事。

上床後,我很晚才睡著,而且一直做著怪夢。

睡醒時,天剛蒙蒙亮,太陽還沉睡在地平線下。我起了床,渾身無力,頭也有點痛。動動腳,還好,沒有像別人說的“扭傷第二天會更加嚴重”的情況。

其實本來也沒有很嚴重,隻是想借這個理由和加爾斯多點交流罷了。但連續發生的事情讓人措手不及,我的《阿多尼斯》……我的心沉入了穀底,真是諸事不順啊。

這時,正巧聽到有人敲門。誰啊?大早上的,難道是送快遞的?快遞也不會這麼早吧?

姨媽和橘泰兩人住一間臥室,還沒起床。我慢慢地走過去,打開貓眼的窺視鏡朝外看去,一張拉長放大的臉正對著我。

加爾斯?我趕緊打開門,加爾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後別過臉。我這才發現自己還穿著睡衣。

“你,你先進來吧。”

他居然會來接我上學,不會吧?柳美奈,你走狗屎運了啊。

“我在這裏等一會兒好了。”加爾斯說道,看樣子也沒進來的打算。

我趕緊關上門,走進洗手間飛快地洗漱,然後穿上校服,拿起書包走出門。加爾斯盯著我的腳,我意會了他的意思,馬上說道:“我可以走了!我能自己下樓。”

明白不用再抱我,加爾斯明顯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也捏了一把冷汗。

好不容易挪到樓下,已經是十分鍾之後了。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加爾斯發動了車子。

“謝謝你,加爾斯。”我滿懷感激地說道。

“不用謝我,是美伊讓我來的。”加爾斯麵無表情地看著前麵的路。

感激之情被澆滅,原來是一次維護形象的行動啊,我還以為他突然有了人性呢。我不再說話,心情突然變得有點低落。

“加爾斯,你最近和宙斯畫廊簽約了嗎?”我問道,被自己嚇了一跳。這也太直接了吧,不過,目前我好像來不及有過渡環節了。

加爾斯愣了一下,搖頭算是回答。

“加爾斯——”

“打住。”加爾斯舉起右手,做出一個“拒絕”的手勢,“簽約的事情我真的不懂,都是經紀人在處理。”

“加爾斯,我真的沒辦法了。你考慮一下SK畫廊吧,拜托你了!因為上次毀掉你的作品,我欠了SK好多錢。”我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現在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加爾斯皺起眉頭,卻沒開口。

“加爾斯,我也是真的沒辦法了,走投無路啊。你也去過我家,我哪裏能拿出五十五萬啊?”

“五十五萬?”加爾斯開口了。

“對啊,加爾斯,我跟他們說我和你很熟。我知道這樣說不好,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我表弟也在上學,姨媽經營小超市很辛苦的,我……”

“你是說我那幅《伊卡洛斯》SK出價五十五萬嗎?”加爾斯打斷了我的話。

“啊?啊,對啊。”

“沒想到值這麼多。”加爾斯說道。

我真想一頭撞死,他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話啊!

“加爾斯……”

“好了,柳美奈,不是我不幫你,這種事我真的不便插手,都是經紀人在處理。”

我像被一拳打倒在地,眼冒金星。一股莫名的怒火從心底升起,直衝到喉嚨間。柳美奈,冷靜,柳美奈,冷靜。

“對了,昨天那幅畫,你畫了幾天啊?”加爾斯問道,“感覺色彩有些問題,你補畫的時候把顏色調融一點、溫柔一點。”

“哦,謝了,我領獎時會當眾感謝你的。”

“領獎?”加爾斯突然幹笑一聲,“你不是說領‘少年大師賽’的獎吧?不可能,依我看,你那幅畫的水準……”

“我的畫是什麼水準不要別人來指手畫腳。”我突然爆發,真是忍不住了。

加爾斯愕然地看了我一眼,不客氣地說道:“喂,我是好心給你指點,你這個人……”

“你好心?你那叫好心?我還真是好奇‘諷刺人’是什麼意思。”心中的怒火終於按捺不住衝了出來,“要評價別人,先把自己的作品畫好再說吧!”

“你什麼意思?”加爾斯的語氣十分不滿。

不滿就不滿,我受夠這個無情冷酷、自以為是的家夥了!

“意思就是你的名作《伊卡洛斯》很差勁,看什麼看?你以為你畫得不錯?你以為隻有你學過美術嗎?伊卡洛斯因為向往自由而墜入大海,是個悲壯的神話故事,但我從你的作品中一點悲壯都沒有看到。溫柔,哦,對了,你隻會這一招吧?溫柔!海水是溫柔的,太陽是溫柔的,伊卡洛斯本人也蒙著一層溫柔的金光。你那哪是伊卡洛斯,是懷春少女的夢境還差不多!那樣的東西,我三天就能畫出來!哎呀!”

車子猛地一刹,我整個人朝前衝去,腦袋撞到了車上。

好痛啊,幹什麼啊?我捂著額頭,惡狠狠地瞪著加爾斯。

加爾斯沒有看我,直視著前方,說道:“下車。”

下車?我望了望外麵,行人穿梭不休,商鋪林立,正是在主街道邊。

“下車。”加爾斯加重語氣,臉繃得緊緊的。

下車就下車!誰要坐你的車!

我抓起書包,捂著額頭,打開車門,下車後,狠狠地將門關上。

車子馬上就啟動了,絕塵而去。

自大狂,紙板臉,沒心沒肺的討厭鬼!加爾斯真是世界第一大惡棍!

罵歸罵,我現在被丟在路邊了,拿出手機看看,離上課還有五十分鍾。就我現在這個樣子,等走到學校都放學了。幹脆上午不要去學校了,反正上午隻有素描課和一節體育課。

但我現在去哪裏呢?回家嗎?天好熱啊,太陽出來了,街上的車越來越多,總站在路邊不是辦法,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吧。去哪裏好呢?咦,等一下,這個地方怎麼這麼熟悉啊?哎呀!那不是SK畫廊嗎?

我在一排高大的梧桐樹間看到了SK畫廊的入口,原來加爾斯走了這條路。SK畫廊裏倒是有免費的茶水吧,還有鬆軟的沙發。一般隻有保潔大媽去做清潔,此外任由客人們休息。由於離展廳很遠,所以平時人很少。

那裏經理十年都不會去一次,幹脆就去那裏休息,再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吧。

(4)

茶水吧就在入口不遠處,展廳還在樹叢深處。我一瘸一拐地走進茶水吧,果然沒什麼人。廳中擺放著幾張長沙發,透明的水晶花瓶中插著百合,靠著牆壁擺放著一座座白色書架,書架上擺放著無數畫冊和詩集。

我接了一杯水,喝了兩口。剛放下杯子,突然一隻手朝我伸過來,嚇了我一跳。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是個女人。她朝我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的水杯。我反應過來,她可能是要喝水。

我拿了一隻杯子,接了水遞給她。她開心地點點頭,將杯子拿走,然後離開了。這個女人的行動好奇怪啊,也不跟人說話,也不對我說句“謝謝”什麼的。看著她長長的黑發,我總覺得有點眼熟。

啊,想起來了!康維醫院的花園中,我幫過的那個神誌不清醒的女人,好像是加爾斯的姑姑。她怎麼會一個人在SK畫廊呢?我朝四周張望,沒有什麼陪同的人啊。她難道是偷偷跑出來的?這很危險吧?

我跟了上去,她坐在沙發上,抱緊一個布包裹。不用問也知道,肯定又是那個塑料娃娃。

她身上有什麼故事呢?她明明看上去那麼年輕,而且……今天她穿著一襲長裙,素淨的布上印著幾朵白色小花。如果她不開口,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文靜淡雅的淑女,真想不到這麼美的女人會精神失常。我坐在她身邊,目光搜尋著帶她來的人。整個大廳隻有我們兩人,她到底是怎麼來的?

“他可乖了。”她轉過頭朝我微笑,將她懷中的塑料娃娃抬起一隻手,晃了晃。我點點頭,同情地看著她。

難道是丟了孩子?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丟了孩子的女人就變成了這樣。

她輕輕地拍著塑料娃娃,眼睛盯著我手中的杯子。我明白她想喝水了,於是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接過杯子喝了幾口,又將杯子放在塑料娃娃的嘴邊,傾斜杯子。水順著娃娃的硬塑料嘴巴流了下來,她滿臉笑容,眼神充滿了愛意。

“洛林!”有人在門口喊。我回過頭,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來——條紋襯衫,駝色長褲,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匆匆跑過來。

加爾斯的姑姑轉過頭看著他,笑了起來,伸出雙手。男人抓住她的手坐下,略帶責備地說道:“你怎麼亂跑?嚇我一跳。你不乖,知道嗎?”

加爾斯的姑姑低下頭,像犯錯的小孩似的不再說話。我端詳著男人的臉,拚命尋找答案,這個人很眼熟,他儒雅的風度,文藝氣質,還有金絲眼鏡……

我突然張大嘴,差點喊出聲來。我有這麼幸運嗎?這個男人正是我最崇拜的印象派畫家艾南啊!

艾南的目光越過加爾斯姑姑的肩膀看向我,對我說道:“謝謝你剛才照顧她。”

“沒事。”我擺擺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您是艾南老師吧?”

艾南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點點頭說道:“是啊,我有這麼有名嗎?”

“有啊,我是您的崇拜者。”我喜出望外,沒想到艾南這麼平易近人。

我翻了翻書包,掏出一張照片,是我為參賽作《阿多尼斯》的半成品拍攝的照片。

“這是你畫的?”艾南接過照片看了看,問道。

“嗯。”我有點緊張。

畢竟這是我的參賽作品,而艾南是決賽的評委。我居然這麼走運,可以越過那麼多道檻直接讓艾南看到,多希望艾南能夠提出意見啊。

艾南將照片還給我,什麼都沒說。

“艾南老師,您覺得怎麼樣啊?”我不甘心地問道。

艾南微微一笑,說道:“你看了很多理論書吧?”

“呃,是,是啊,您怎麼知道……”

“而且你在模仿我,對不對?”

加爾斯的姑姑搖晃著塑料娃娃的胳膊,一下一下打在艾南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