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毀掉的《阿多尼斯》(3 / 3)

我沒說話,的確被說中了。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居然被一眼看穿了。

“你需要做的是尋找自己的感覺,世界上沒有相同的樹葉,所以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風格。模仿隻是作為借鑒,如果成為創作中的重要因素,不僅給作品加上套子,還會束縛你本身的想象力。看得出,你模仿的色彩和陰影搭配之下,並沒有體現你本身的想法和感覺,所以還要繼續加油啊。”

艾南站起來,將加爾斯的姑姑扶起來,用哄小孩的語氣哄她:“乖,我們去吃葡萄蛋撻。”

我站起來,眼巴巴地看著艾南離開,心裏一陣沮喪。唉,早知道自己畫得不夠水準,想不到問題還這麼多。

艾南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了看我,說道:“你還是有潛力的,從構圖可以看出你對畫作的整體感覺是有的。下個月我會在維納斯大學美術係講一堂創作課,你要是有興趣,歡迎來聽。”

沮喪瞬間轉化成興奮,我感激地點點頭,雖然隻是一句鼓勵,但已經夠了。

艾南離開了,我還沉浸在剛才的巧遇中,真是太幸運了,能和自己的偶像近距離接觸,而且還得到了他的鼓勵,簡直是做夢都夢不到的啊。

突然一股陰風襲來,接著,一個黑影飄了過來,長發在空中舞動,長發下是一張慘白的臉。

“柳美奈……”那個黑影開口說話了。

我嚇得心髒差點停止跳動。

“經,經理……”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經理,你幹嗎每次出現都像鬼魂啊?知不知道有句老話是“人嚇人,嚇死人”啊!

經理停在我麵前,長發不再飄動,看著我,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來來,美奈,沙發上坐。”

不會吧?經理吃錯藥了嗎,居然對我這麼客氣?那一臉的笑又是什麼意思啊?

我推開她的手說道:“經理,您有什麼事嗎?我知道加爾斯簽約的事情還沒搞定,但是……”

“沒事,來,美奈,坐嘛。”

經理一把拉住我,將我按在沙發上。

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經理搞什麼鬼啊?

“來,喝杯水吧,美奈。”經理把一個紙杯遞給我。

我擺了擺手,我可不喝,看經理的樣子,總感覺水裏下了毒。

“經理,我還沒有達到目標,但是期限也還沒到啊。您不是說一個月嗎?加爾斯那邊……”我緊張地說道,經理的微笑簡直就是鱷魚的微笑啊。

“哎呀,加爾斯的事也不算是很大的事情。”經理大手一揮。

什麼?經理在講什麼?是她腦子壞了,還是我耳朵壞了?經理,嚇唬人是要折壽的!

“美奈啊,你和艾南很熟,是不是?”經理朝我身邊挪了挪,滿臉堆笑。

“啊?艾南?不熟啊,我們剛認識而已啊。”我說道。

“別騙我啦,美奈。我都躲在門外看你們聊了很久,他不是還邀請你去聽他的講座嗎?”

“是邀請我去聽課沒錯,不過真的不是很熟的關係。”我有點明白經理的意思了,趕緊撇清和艾南的關係。

“美奈,其實你不知道吧?你一直都挺有潛力的,你當初求職的時候不是給我看過你的作品嗎,我覺得你有畫家的天分。也許你努力一下,SK可以給你一兩個位置掛上你的畫也說不定啊。”

什麼?SK掛我的畫?我斜著眼睛看著經理,經理八成是瘋了吧。是愛情不如意,還是事業失敗啊?為什麼胡言亂語?

“所以,美奈,你看,艾南也是剛從國外回來的,好像手頭也沒有什麼合約。我們SK畫廊一直以來都是簽約最頂尖的畫家,如果艾南能簽我們,那就是雙贏啊。”

“經理!”我恍然大悟,真的被我猜中了,“我和艾南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您誤會了。”

經理的笑容馬上散去,換上一副陰雲密布的表情,她站起來說道:“指給你一條大路你不走,也不能怪我了。”

“經理……”

“你隻剩下十六天了,自己看著辦吧。不是加爾斯,就是艾南,要不然就是——”

“五十五萬!”我在心裏和經理同時說道。這種威脅我一天得聽八遍,現在聽到這個數字都快麻木了。

經理滿臉怒火地離開了,臨走時還警告我必須在十分鍾之內從茶水吧中消失。可是我也沒辦法啊,一個加爾斯已經讓我頭大了,還要我說服艾南來簽約,直接殺了我比較省事吧。

我看了看表,已經快上第一節課了。經理又不讓我在這裏待著,我隻好去學校了,幸好我知道這附近有一趟公交車可以直達學校。

唉,走路好慢啊,早知道就不衝加爾斯發火了。那家夥的脾氣怎麼那麼差啊,居然把我趕下車,真可惡!我說服他簽約的道路真是越來越遙遠,希望也是越來越渺茫了。

(5)

維納斯藝術學院三年級A班。雖然是上課期間,但教室外依然圍了幾個女生,偷偷朝裏麵窺視,希望能夠看到心目中的偶像一眼。

講台上,老師正在講解素描中陰影的處理,加爾斯握著手中的毛線狗熊,目光穿透黑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十三年前。

加爾斯五歲的生日,空空的客廳,長長的白色餐桌上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水果奶油蛋糕。兩份精致的禮物擺放在蛋糕旁邊,但長餐桌上隻坐著加爾斯一個人。

父親出國已經一周,沒有回家。母親隻留下一張字條,表示要去參加名媛聚會,所以家裏隻剩下他一個人,還有老仆人秀婆婆。

加爾斯呆呆地看著高出他一頭的蛋糕,手伸向禮物盒,慢慢拆開。一個禮物是高達模型,是父親宋秉旭送的;一個是新款遙控四驅車,是母親金伊兒送的。他已經有三輛四驅車了,但母親總是記不住這些。他將禮物推開,拿起一把餐刀,切開一塊蛋糕,放在碟子中,輕輕說道:“生日快樂,伍浩。”

“伍浩。”有人喊他,他轉過頭,露出笑容。是秀婆婆,她摘下白色蕾絲花邊圍裙,拿著一個小袋子走了過來,放在桌麵上。

加爾斯一下就猜中了,還有個人沒有忘記他的生日,而且還會陪他過生日。他指著紙袋,有點害羞地問道:“是送給伍浩的嗎?”

“對啊。”

“是什麼?”

“你猜猜。”

加爾斯猜了八九次,都沒有猜中。秀婆婆總是會給他驚喜,不時送他一點小禮物,都是他真正渴望得到的。這次會是什麼呢?

加爾斯拿起紙袋,將裏麵的東西掏出來,放在手心。

是一隻小小的狗熊——用褐色和黃色毛線編織而成的小狗熊,兩隻亮晶晶的黑色眼珠,仿佛有生命一般。

他太喜歡了!這樣在打雷的時候,他就有了夥伴。加爾斯欣喜地將布狗熊捏在手中,望著秀婆婆慈祥的笑臉,說不出感謝的話,隻是緊緊捏著毛線狗熊……

“加爾斯,喂,加爾斯?”有人推他,一隻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加爾斯回過神來,秀婆婆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璿妮的臉。

“璿妮,你怎麼來了?”

“我沒事做啊,來看看你。已經放學了,走,去吃飯吧。”璿妮拉起加爾斯,加爾斯將毛線狗熊放進衣兜。毛線狗熊用一根精致的細鏈固定在手機上,成了加爾斯的手機吊墜,隨身攜帶。

想象和現實是真的有差距的,我明明記得就在那條路的不遠處,卻走了一個小時才找到站牌。坐上車後,發現是一輛超級老舊的公交車,每走一步都擔心它會熄火。停也慢吞吞,行也慢吞吞。唉,感覺如果我和它賽跑,我真的會贏過它。

就這樣晃蕩了兩個小時,終於到了學校。可從大批學生湧出校門的情況來看,已經放學了。放學歸放學,飯還是得吃的。

我直接走進餐廳,之前走了太多路,腳又開始痛了。可是我喜歡吃的鹵肉飯在二樓。柳美奈,咬咬牙,反正這麼長的路都堅持下來了,再堅持一下又不會怎樣。

我扶著樓梯的扶手慢慢地走上去。哇,已經聞到鹵肉飯的香味了。我咽下口水,剛要掏錢,不由得愣住了。

隻見兩個人正在下樓梯,邊走邊說笑著。一個是璿妮,另一個是超級爛人加爾斯。

兩人也看到了我,璿妮跟我打了聲招呼,我擺擺手算是回應。

加爾斯的目光落在我的腳上,動動嘴似乎要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話。

哼,知道理虧了吧?

“美奈,你的腳沒事了嗎?”璿妮問道。

“沒事啊,我走了三條街才走到學校,一點都不痛。”我盯著加爾斯說道。

“你步行來的嗎?昨天剛傷到腳,這樣不好吧。”璿妮嚴肅地說道。

“柳美奈,你是豬嗎?你不會打個車嗎?”加爾斯突然朝我發脾氣。

把我甩到大街上的時候不是很有氣勢嗎?現在又來裝什麼好人了?還“打車”,以為我是福布斯排行榜首位啊!還是煤炭工業大亨?

“謝謝你的提醒,這位同學,不過像我們這種被人甩在街頭的,不知道方向的可憐窮人,還是選擇走路比較劃算實惠。”我冷冷地說道。

真是的,大好的胃口現在一點都沒有了!看見這個人的臉就倒胃口。

“誰讓你走路了?沒有錢打車有公交車啊,還有你不會打電話啊?”加爾斯劈裏啪啦地說道。

我還沒找你發泄,你倒一臉不滿了?

“打電話?打給誰?給警察叔叔嗎?還是消防火警?人家不會理我的事吧。難道你是說打給你嗎?”我做出一副驚訝不已的表情,拍了拍頭,“哦,真的,我忘記了,你有私家車啊,你一定會願意幫一下可憐的窮同學的。”

加爾斯的眉頭皺了皺,一副惱火卻不能發泄的樣子。璿妮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聊。”加爾斯擠出兩個字,走下樓梯。經過我時,我伸出一隻腳,加爾斯被我絆倒,朝樓下摔去,可是……

天神爺爺啊,您這是唱的哪一出?為什麼他摔下樓梯的時候要帶著我啊?

就這樣,在一片驚呼聲中,在天昏地暗的旋轉中,在閃電般的速度中,加爾斯和我滾下了樓梯。

我的腦袋“砰”地一下撞在牆壁上,聽那聲音就好像校長在進行全校演講前猛地敲了一下話筒。接著,加爾斯重重地摔在了我身上,我差點被撞得窒息。

一陣腳步聲傳來,璿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加爾斯,沒事吧?”加爾斯被扶了起來,我敲打著胸口也站起來。

我低下頭猛咳嗽,卻發現手裏捏著什麼東西,軟軟的,小小的,很可愛的感覺。我抬起手來,放在眼前。

隻有萬分之一秒的時間,我整個人都石化了。我手中捏著的是一隻小狗熊的頭,它的臉正對著我,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對我發出疑問。狗熊腦袋後麵是加爾斯慘白的臉,還有一雙漆黑的眼眸。

仿佛有一道裂縫在我的頭頂裂開,接著全身分崩離析,“哢嗒”一聲,我整個人碎裂在地板上。碎屑中,毛線狗熊的頭依然麵朝天,看著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