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辭駐足許久,引起了主辦方的注意。
“計先生對當年的逃港熱潮很感興趣嗎?”
“我父母曾經也是逃港者中的一員。”
對方表示驚訝。
計辭但笑不語,掏出手機來看,一陣頭疼。自那天在蕭家出來以後,不接電話的人變成了阮森林。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計辭聽著語音播報,滿臉無可奈何:“果然翅膀長硬了嗬……”
再見麵,是在三天後的金柏獎頒獎典禮上。
計辭和蕭戀兩人一起走紅地毯,身後跟著的就是阮森林,她挽著一位名望頗高的影壇前輩,舉止親密,步履穩重卻透著輕快。連計辭都一時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人,怎麼還會有機會讓她去勾搭別人。
她曳地的玫瑰色長裙像一簇跳躍的火焰,在計辭心底燒起來,成燎原之勢。
從頒獎典禮,到後來宴會,計辭一直心不在焉,餘光始終關注著阮森林。隻是機會不對,自始至終,她有意無意地回避他,短短幾個小時,無數次端著酒杯與他擦肩而過,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全部哽在喉嚨裏。
逮住機會,計辭終於把人截住。
“計導,你這是什麼意思?”阮森林微仰起頭看向計辭。
他們站在二樓的陽台上,位置很微妙。微茫的月光淡淡灑下來,一樓花園裏人來人往,各色的男男女女推杯換盞地寒暄,景象盡收兩人眼底,別人卻很難發現他們。
光線昏暗,讓計辭臉部深邃的輪廓模糊起來,顯出幾分柔和。
阮森林大著膽子,伸手撫摸他的臉,學計辭一貫散漫的語氣:“計導,你把我堵在這裏,自己卻不說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計辭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這幾天為什麼不接電話?”
阮森林笑得像隻狐狸,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露出來,“我學你呀,你照顧蕭戀的時候,不是也不接我電話嗎?”
“那次隻是偶然,我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我手機也沒電。”
計辭抓狂,這姑娘怎麼這麼不講道理!
“好吧,你說,我要怎樣道歉你才肯接受?”
“你喜歡我嗎?”
兩人同時脫口而出。計辭聽見她的問題,耳朵裏一陣轟鳴,隨即鎮靜下來。眼前望著他的一雙眸子專注而固執,婆娑的樹影一半投映在她身後的白牆上,一半點綴在她翩躚的裙裾上。
“喜歡。”計辭說。
“你再說一遍。”
“我喜歡你。”
“那你要娶我嗎?”
他臉上的笑弧越來越大:“有何不可。”
阮森林踮起腳,雙手環住計辭的脖子,蜻蜓點水地吻了吻他的唇:“就這麼說定了,計先生,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啪嗒。”
牆壁上的燈控開關突然被人一聲按響,強烈的白熾燈光把昏暗的陽台照亮如白晝。原本空蕩的陽台,被記者擠滿了。
計辭和阮森林曝露在鎂光燈下。
他們的唇才分開一秒,阮森林的手還沒從計辭的頸脖上撤下來。
眾記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趕來這裏的,聽見了多少,看見了多少,但明天各大娛樂報的頭條必定會是轟轟烈烈地展現這個求婚現場。
計辭說他喜歡阮森林,要娶阮森林。
話一出口,覆水難收,阮森林不會給他反悔的餘地。縱是玩笑,她也會讓他假戲真做。
“計導,請問你對阮小姐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計導,聽聞你在拍攝電影《舊春》之前並不是認識阮小姐,當初是什麼樣的契機讓她成為你的女一號呢?”
“你對阮森林的求婚,是否也意味著蕭戀隻是過去式了?”
……
計辭在短暫的驚詫之後回神,順勢攔住阮森林的肩膀,一起麵前鏡頭:“多謝大家關心,具體情況我和森林會擇日召開記者會向大家說明,到時候連同婚期也會一並公布。”
阮森林一愣,沒有料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
原本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以為他會當場翻臉,抑或是默然不語,被動接受的態度。但是卻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積極地配合她,大方承認。
他低頭時,故意放輕的聲音隻有彼此才能聽到:“你計劃這麼久,給我下了個套,我要是不鑽進來,你豈不是很挫敗?”
原來他都知道!
阮森林心中五味陳雜。
是她一早策劃好叫來記者埋伏在身邊,又故意引計辭去陽台,順理成章讓他說出告白,然後讓記者曝光。她把計辭逼到死角,逼他做一個了斷。
她不想拖泥帶水,一刀下去,不管結果如何。
她到底不是隻會攀附計辭的藤蔓,她是一片森林,蓬勃生機,向光生長。遮天蔽日,永不枯萎,她要讓計辭的餘生裏隻有她。
隻是這點計量,又怎麼會瞞得過計辭的眼睛?
平生一大幸事,是她犯錯,而他將錯就錯。
他順著她的意,告白,求婚,心甘情願地入局。
06.一生一記,我的森林
計辭和阮森林婚禮舉行的當天,阮森林獨身一聲,身邊無父母親朋。計辭的父母看著她,格外憐惜。
阮森林僅有的,是一張一家三口的黑白相片。相片裏,兩歲的小女孩坐在父親的手臂上,眯著眼睛,歪了腦袋在打瞌睡。計父看見時,拿過來端詳了許久,一開始隻覺得人像眼熟,後來才記起,這張照片原來是出自於他之手。
“原來緣分早就開始了……”白發蒼蒼的計父感慨。
1980年,最後一波逃港熱潮湧來,計辭一家三口也加入了這個浩浩蕩蕩的隊伍。
那一年,計辭八歲。
偷渡的風險很大。偷渡者為了避免被捉回去,都甘願冒風險,選擇風雨交加的夜晚出發,這樣巡邏的邊防戰士會相對減少。
計辭也是在一個風雨夜遇見阮家三口人的。
那晚的月亮藏在雲後,不透一絲光,為了避免招來士兵,沒有一個人敢點燃火把。計辭在山道上和父母走散,情急中腳下打滑,差點從山坡上滾下去,是旁邊的男人拉住他,救了他一命。那是阮森林的父親。
兩家人因此結識,相互陪伴著匆匆忙忙地走了一段路。
途中停下來休息時,計父為了表達感激之情,提議為對方一家三口拍一張照片。當時尋了一個偏僻的角落,時間緊張,大家相互默契配合。計辭的母親在旁邊點亮一盞煤油燈,又立即熄滅。計父借著光,在那短短的幾秒鍾內按下快門。
而計辭在那短短的幾秒鍾裏,終於看清了坐在父親懷裏打瞌睡的小娃娃的臉。
當年的生死關頭,風雨夜的一張照片,因為印記太過於深刻,跨越一個世紀仍留在腦海中永遠也忘不掉。
隻是當年的兩個家庭,在人群中衝散以後命運各有不同。一家人逃港成功,闖出一片新的天地。而另一家人逃港失敗,為了避難而久居深山,後來反倒戀上了清貧自在的生活。
二十年過去,計辭在阮森林家中看見牆壁的老照片,記憶翻湧而來。
他讓她當他的女主角,做她人生的引路人。慢慢發現,一旦把目光投擲於她身上,就愈發移不開眼,他為她著迷。
原來緣分早已經開始。
後來,日本有個叫森淳一的導演拍了一部電影叫《小森林》,裏麵的女主人公的經曆,和阮森林曾經幽居深山的生活頗為相似。
計辭一直耿耿於懷,介意自己沒有拍一部與妻子有關的作品。
他準備好幾年,請阮小姐出境,終於順利開機完成。5個月零20天的漫長拍攝,剪輯出一部13分14秒的微電影。
每一幀畫麵,都經由他手,精心製作完成。
這部電影名喚《森林記》,記他衷情之人的一生。
斯人若彩虹,遇見方知世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