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時處處地嚴格自我要求,即便在是非顛倒、黑白不明的日子裏,即便是自己遭到殘酷迫害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破罐子破摔,而是努力把每一件小事做對、做好並且做到極致。
多少年過去了,回顧那段特殊的曆史,有人說馮雪峰身上體現的是知識分子的奴性,有人說他們在重大的曆史事件麵前迷失了自我,也有人責怪他們在同一個聲音下喊不出第二種聲音。而在當時,馮雪峰自己就說:什麼叫俗人,什麼叫奴才,都是那些懷才不遇、憤世嫉俗的“誌士仁人”們詮釋的。世界上多的是“聰明人”,奴才也不少,缺乏的是傻子。
他不是沒有思考他所處的時代,也並沒有迷失了自我。相反,他在更早的時候就看到了江青的野心,預言過政治走向而後被曆史證明。回顧青年時期在北京、在上海、在集中營的日子裏,馮雪峰表現出的是視死如歸的精神、頑強不屈的品格,找不到一絲妥協或退讓的痕跡。而在向陽湖,他寧願當一個順從的“傻子”,幹一行,愛一行,做一行,專一行。究其原因,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在他的心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棄對黨的忠誠。
麵對黨組織給予的種種不公,他說,母親有時候會很嚴厲地責備孩子,但母親總是希望孩子更好啊!對他熱愛的黨,他實在是怨恨不起來。多少年以前,當李大釗走向斷頭台的時候,他毅然加入這個偉大的組織,因為他崇尚李大釗的品格,他相信李先生代表的組織,一定是先進的與美好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樹立了一份崇高的理想,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給黨,並始終堅信,黨的事業是光榮和偉大的。在戰火中與組織失去聯係的日子裏,他永不放棄對黨的追隨,因為他相信,黨無時無刻不在召喚著他;無論遭遇怎樣的困難,他從來沒有動搖過對黨的忠誠,因為他不能動搖人生的信念。
他也沒有忘記,在與魯迅先生的交往中,後麵有強大黨組織的引導,在集中營苦難的日子裏,黨始終在牽掛著他,也是黨最後將他營救出來……可是今天,黨拒絕了他,拒絕了他期盼的眼神,拒絕了他洋洋百萬字的“檢討”。他被隔離在了黨的門外,雖然這扇門當年是那樣熱誠地向他敞開。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背叛自己畢生的選擇與追隨,他不相信,黨會看不清自己的兒女,會永遠擺出一付冰麵孔。隻有回到黨的懷抱,他的心靈才有真正的歸宿,他幾十年如一日不顧一切的奉獻的價值才會得到體現。
他以無比豁達的胸懷理解著黨,也以無比的赤誠向往著黨。在向陽湖,他無數次地表示要重回黨的懷抱,他通過各種途經表達著對黨的眷戀。他與朋友們一坐下來,開頭語往往就是“你看我重新回到黨組織的事……”1976年1月,馮雪峰被肺病無情地奪去了生命,彌留之際,他的家屬代他又一次表達了要回到黨內來的願望,這本是他有生之年最大的願望,此時,他隻能寄希望於身後,但他永不放棄!
對這樣感天動地的“傻子”,除了尊敬,我們還能說什麼!
可以告慰馮雪峰在天之靈的是,三年後,黨終於糾正了自己的錯誤,讓這位忠誠的兒子回到了自己的懷抱。
麵對黨所犯下的嚴重錯誤,選擇順從的不是馮雪峰一人,而是一批。也許順從的理由各不相同,或者大同小異,順從的程度和方式各有差別,但是卻形成了一股潮流。我們無法評判其中的是非,更不忍也沒有必要妄作批判。但是,作為一種曆史真實的存在,所有這些,留給了我們反思的餘地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