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20年代,當如火如荼的大革命遭遇白色恐怖,一股退黨風席卷黨內,有一個人,卻在這樣的時候選擇了加入中國共產黨;不久,黨領導的“左聯”受到巨大衝擊,柔石等五位烈士倒在血泊中,一時間,“左聯”盟員從90多人驟降到12人,在這樣危機的時刻,有一個人,卻決然地加入這支隊伍,並扯起一麵反文化“圍剿”的大旗。
他是魯迅先生的知心朋友,他是毛澤東的傾心交談者。當人們遺憾於處在同一時代的毛澤與魯迅兩個偉人擦肩而過,他卻以特殊的身份,搭建了兩人心靈的橋梁。
在上饒集中營的非人日子裏,他寧死不屈,永遠昂起高貴的頭。在特務橫行的大上海,他置生死於度外,極力追隨與維護魯迅先生。
他熱衷於文學與文藝,可是時代迫使這隻拿筆杆子的手要拿起槍杆子。他畢其一生追隨中國共產黨,可是卻被黨遣出門外。他的人生字典裏沒有屈服,如果說有什麼讓他寧可受委屈,那便是共產黨的事業。
他就是馮雪峰!
他本來是一位天才的作家,癡迷在他的文學世界裏。他在青春飛揚的日子裏,忘情地書寫著歡快的湖畔詩,被人譜成曲四處傳唱,可謂小有成就。如果生活在一個太平盛世,也許他會在這條路上一路凱歌,快樂地前行。可是社會的動蕩、政治的黑暗籠罩著他生活的時代,他對這一切不可能充耳不聞,他不自覺地成了一名革命者。
他的主要武器永遠是筆杆子,無論是領導“左聯”的工作,還是進行文藝理論的探索,他用那支頑強的筆,試圖劃破黑暗的天空,為苦難的中國尋求一線光明。
這是一條九死一生的艱險路程,遠不比陽春白雪的作賦吟詩。爬雪山、過草地,他與戰友在漫漫二萬五千裏長征途中克服重重天險;遭綁架、當囚徒,他在集中營領導難友們與敵人鬥智鬥勇;在沒有消毒和止痛的條件下接受手術;被敵人折磨得昏死過去丟進破廟裏又幸而獲救;眼睜睜看著同誌被敵人活活打死而無能為力……麵對這些,他無怨無悔,堅毅地行走在這條充滿荊棘的路上。
他歡欣鼓舞地迎來了新中國的建立,做了真正意義上的主人。可是,他被打成了“右派”,開除了黨籍,成了一台寫思想彙報的機器。他主動退出了原居住的房屋,孩子們一個個被送到外地下放。而後他戴著“黑幫”的帽子,下放到鹹寧向陽湖“五七”幹校。此時,他已經是一位67歲的老人,身體非常虛弱。
如果想不通是再正常不過了,如果有反抗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恰恰相反,馮雪峰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滿!
戴著草帽,高高地卷起褲腿和袖管,瘦長的四肢像幹枯的鬆樹枝斜插在軀幹上,他成了向陽湖的一名“鴨倌”。他把放鴨看作一項神聖的事業,做得十分投入,一絲不苟。看到鴨子在田裏飛奔著找食,他擔心鴨子飛跑,於是沿著田埂瘋跑,摔倒了爬起來,摔倒了再爬起來,弄得腳和手都受了傷,連頭發上都粘上了泥沙。為保護好鴨子,他不顧身上有傷,跳到水溝裏,弄得渾身是泥巴,鞋子也掉了,傷口不住流血,但他渾然不顧這些,擔心的倒是有鴨子掉隊。
被派去挑石頭,他挑得多,跑得快,下工的時候,領班唯獨留下他第二天接著幹,而另兩位年輕的都被“打發”了,因為年輕人還比不上他的“戰鬥力”;在烈日下割稻子,他累得昏倒在地,醒來不問三七二十一地接著再幹。他不再是一個曆經二萬五千裏長征的功臣,不是為黨的文藝事業鞠躬盡瘁的作家,也不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社長,而是一個地道的農民。就連一直想對他找茬的軍代表也不得不承認:“他比我長期在農村勞動的祖父還精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