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想起了辛棄疾。辛棄疾的矛盾與悲劇是那個畸形時代造就的,一方麵是他的滿腔熱血、一心抗金,一方麵是苟且偷生、奸佞當道的當朝現實。畸形時代壓抑下的卓越詞人和將軍,他體現出的就隻有痛苦與矛盾。
郭小川在“文革”期間複雜的表現與那個畸形時代關係密切。他天姿聰穎,後天勤奮,8歲就能對聯,12歲就能為學校題寫校名。他工作繁忙,卻忙裏偷閑為我們留下近500萬字的著作。從抗日戰爭期間延安艱苦和火熱的歲月,到解放戰爭期間熱河複雜的鬥爭年代,從解放初的中南局的宣傳戰線工作,到任中國作協領導職務,郭小川勞苦功高,堪稱黨培養的堅定革命文藝戰士。
可是,一個畸形的年代到來了,要來一場文化上的革命,郭小川成了這場運動的受害者。我們沒有理由要求每一個人都是張誌新,有那麼超強的洞察力。運動到來後,為革命立下赫赫功勞的郭小川自覺地開始了反省,他服服帖帖地改造,期間還寫下大量充滿情感的政治抒情詩,為那場運動大唱讚歌,並且明確地表示,文藝的首要任務就是歌唱毛主席。
他一度迷失自我,人雲亦雲地批判自己的詩作,從骨子裏挖掘自我思想上的所謂問題。可是他總達不到某些人的要求,一不小心就撞到槍口上。
在孤身一人的日子裏,他渴望親情,可是麵對親情他卻顯得粗暴,連孫子的哭鬧都不能容忍,那是他心情無比煩燥的表現;在極力自我改造的日子裏,他充滿希望,希望回到報社繼續工作,可是希望終究落空,他困惑;他盡力地謳歌祖國和人民,謳歌大好的形勢,可是國家一天比一天亂,一天比一天貧困,他苦悶。
1976年初,是共和國黎明前的黒夜。曆經磨難的郭小川開始緩慢地獨立思考和醒悟。周恩來總理逝世,他沒日沒夜地哭啊哭,悲痛之情無以言表。周恩來是“文革”期間的一顆擎天大樹,是苦難中國太多太多人的希望和依靠。國家尚處困境之中,一顆大樹的轟然倒下,郭小川悲從心來,他哭國家,哭人民,哭他自己,也哭未來。那是痛苦的淚,是覺醒的淚,也是思考的淚,甚至是奮起的淚。
他眼淚的源泉是他那顆愛國愛民、憂國憂民的正直的心。如果願意隨波逐流,他早過上了上層所謂的好生活,如果不為國家前途擔憂,他也可以在病房裏安然養病。可是如果做到了這些,他就不是郭小川。
他曾經說過,隻要人民還需要我,我就要想方設法活下去。可是,當“四人幫”被打倒後,他終於可以放開手腳真正為人民歌唱的時候,卻在一場大火中了卻了生命,年僅五十七歲!
他離開了他深情熱愛著的祖國和人民,留給人們無盡的遺憾與悲哀。他如一條小川,無聲地彙入了大海。
彙成這股小川的,有明流,有暗流,也有濁流。他曾經在濁流中迷失,也曾在暗流裏受盡摧殘。不過,因為他骨子裏的明淨,因為品質的高尚,他終究以一股清流彙入了大海。因為他的精神,因為他的苦難,因為他留給我們的思考,因為他詩作的永遠鼓舞,他在大海裏獲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