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不安分的誌摩當然會忍不住試一試,然而船槳到了他手中,卻怎麼也不聽使喚了。一向聰明伶俐的他,卻輸在了撐船上。那一丈長、三尺寬的船總是被他橫住在河中,狼狽不堪地東顛西撞。
記不清有多少次,誌摩那橫衝直撞的船搗亂了河中原本悠閑的秩序。一向文雅風度的英國人是不會輕易開口笑人的,但是誌摩卻害怕看到他們不出聲的皺眉。不服輸的誌摩跑回去再租船,常常會有一個白胡子的船家勸慰地對他說:“先生,這撐船費勁,天熱累人,還是拿個薄皮舟溜溜吧!”但是要強的他哪裏肯聽,最終“篙子一點就把船撐了開去,結果還是把河身一段段的腰斬了去”。
初夏的陽光在柔柔的波心裏反射出一串串的金光,槐花香在和煦的暖風裏遊走著,那沁人心脾的味道夾在曆史的書頁裏,連同那些最美的記憶,定格成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生命的焦距放大寂寞的光圈,那些一個人走過的日子詮釋著最美麗的愉悅與憂傷。
誌摩說,“單獨”是一個耐尋味的現象。他把它當作任何發現的第一條件。“你要發現你的朋友的‘真’,你得有與他單獨的機會。你要發現你自己的真,你得給你自己一個單獨的機會。你要發現一個地方(地方一樣有靈性),你也得有單獨玩的機會。”那些一個人的清晨,那些一個人的黃昏,那些掙脫了凡塵與康橋獨處的日子,成就了詩意的靈魂。他發現了它的真,發現了它最純粹最動人的美,那種緊扣心弦的感覺讓他為之興奮、為之沉淪。
初夏時陽光漸暖的日子裏,誌摩會劃一隻小船去橋邊樹陰下躺著,或者捧一本書細念,或者僅僅是為做一個溫馨浪漫的夢。聽那追逐夏月的風聲,看那親吻船舷的魚兒,所有生活中的苦痛、煩悶、拘束、枯燥在那一刻都飛去了九霄雲外。在康河的柔波裏,在那絕對的孤單裏,他找到了自信,找到了生活的意義,找到了愛的真諦。
越是沉醉,越是迷戀,越是不知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他想在這世界上尋找一個像樣的詞、像樣的句子來形容心中的康橋,然而他又怕,怕描壞了它,怕說過分了惱了它,怕說太謹慎了辜負了它。
靈動的詩意,叩響了生命的暮鼓晨鍾。陸放翁沉醉於“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的風流自在;誌摩在康橋“雖沒馬騎,沒轎子坐”,卻也有他自己的風流自由。他在金燦燦的夕陽西曬時騎了車迎著天邊扁大的日頭直追”,雖然那夕陽是追不上的,但誌摩追上了最美的風景,追上了心靈感受於大自然的召喚而迸發出的希冀。他曾經追到一個地方,“手把著一家村莊的籬笆,隔著一大田的麥浪,看西天的變幻”。也曾經“正衝著一條寬廣的大道,過來一大群羊,放草歸來的”,看到“偌大的太陽在它們後背放射著萬縷的金輝,天上卻是烏青青的,隻剩這不可逼視的威光中的一條大路,一群生物”,他“心頭頓時感著神異性的壓迫”,他情不自禁地跪下了,那種如癡如醉的感情讓他不能自已。最讓他難忘的,是有一次“臨著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草原,滿開著豔紅的罌粟,在青草裏亭亭像是萬盞的金燈,陽光從褐色雲斜著過來,幻成一種異樣紫色,透明似的不可逼視”。
那一年的韶華,是誌摩短暫的一生中最愜意的一段時光。那一年他尋覓著,曆練著,思考著,沉澱著。康橋的靈性,讓他深感“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他在純美的詩歌裏,賦予了大自然最高貴的頌揚,大自然也賦予了他詩人的魂魄,沒有凡塵間柴米油鹽的困擾,也沒有人際間爾虞我詐的糾紛,生命的燈盞開始燃燒起非凡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