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尺璧寸心(2 / 3)

“我識得他,已經十年了。”娀英瞧向了窗外,卻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聲簌簌,更添了一層涼意。

不幾日,便有流言蜚語在宮中蔓延。等桓妃聽到流言的時候,怒不可遏:“是誰說這樣詆毀陛下的話?”身旁近侍皆不敢言語,桓妃又氣又急,“叫倚梅來。”

倚梅匆匆趕到,卻見桓妃氣得臉色煞白,她心中如鼓敲一般,顫聲道:“娘娘,何事傳喚奴婢?”“本宮問你,那慕容麗何時與你有了交往?”倚梅心念急轉,再看桓妃神情,心知她得了消息,便不敢再瞞,低頭道:“奴婢並不與她相識。”桓妃氣極,一掌摑在她臉上:“賤婢,宮中驗過魚符,幾次三番都是憑你宮中魚符傳她入宮,還敢說不相識!”

倚梅伏在地上,淚如泉湧:“婢子不敢欺瞞,並不是婢子傳她入宮,是……是……”她言辭惶恐,卻不敢說。桓妃心念一閃,已知傳言是真。她跌坐在鳳榻上,心中又氣又恨,想不到她與麗郡主籌謀多日,好不容易扳倒了娀英,卻為他人作嫁衣裳,白白被她利用了一場。桓妃恨極,咬牙道:“有多長時日了?為何你早不告訴本宮。”

“是……是陛下遣人去傳,說是有段日子了,每次入宮都直接送進承明殿。”倚梅膝行幾步,抱住了桓妃的腿,哀哀哭泣道,“還是陛下禦前的順喜告知婢子,婢子才知道實情,哪裏敢聲張。娘娘,婢子在宮中日夜提心吊膽,婢子實在害怕,求娘娘放婢子一條生路。”

見她哭得可憐,桓妃反倒穩了心神,又恢複了往日裏的模樣。她心內盤算,細思了半日,咬牙道:“你替我做件事,若做得好,我便放了你出宮去。”倚梅睜大眼望著她,卻見她語聲極低,伏在她耳邊低語了數句。

“要鴆死陳妃?”倚梅往後一仰,驚恐不已。

桓妃一掌摑在她臉上:“小聲些。”

倚梅抖聲道:“陳妃早已失了寵,娘娘還懼她做什麼?為何一定要她性命?”

“誰說我懼她?”桓妃臉色發白,嘴角帶了一絲獰笑,“是慕容氏狼子野心,鴆死了陳妃!”倚梅又驚又怕:“奴……奴……奴婢……奴婢不敢……”

“你不敢?”桓妃手裏攥著一個小瓷瓶,輕輕放在她麵前,“你不是從前便鴆過她嗎?怎麼如今就不敢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倚梅,“還是說你如今存了指望,做著清秋大夢,真想做你的楊美人?”

倚梅渾身顫抖起來:“當年是娘娘讓奴婢給她下毒……”

“哼,我隻推說不知,是你妒忌小胡姬入宮,想要害死她,白白壞了陛下的好事,你看陛下會恨誰?”桓妃眼裏挑起一絲輕蔑,“你看陛下會殺了誰?”

倚梅嚇得肝膽俱裂,好半天才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那瓷瓶。

見她接過,桓妃心下一鬆,又說道:“明日慕容麗入宮,自然有人把她引入暉華殿中,到時候你也去做個見證。”倚梅一顫:“她怎會去陳妃那裏?”

“這就不用你管了,你隻記得到時候到了那裏,把這藥下在陳妃茶中便是。”

等倚梅走了,桓妃的乳母吳氏從殿後轉了出來,歎息道:“娘娘一定要這樣做?”

“乳娘,我恨!”桓妃目中含了淚,一張俏臉氣得通紅,“我入宮這麼多年,他對我不聞不問,可那下賤的胡姬、別人的小妾,他卻照單全收,他辱我太甚!”

吳氏心知她心高氣傲,這口氣實難咽下,歎了口氣又道:“那你就在宮外殺了麗郡主也沒什麼,管教那苻宏都不敢吭一聲,何必要在宮裏動手。”

桓妃咬住了雙唇,目中帶了一絲恨意。吳氏還想再勸,桓妃搖頭道:“乳娘,你不懂,小胡姬和慕容氏是不同的。”“如何不同?”吳氏又問。桓妃卻隻搖頭,不肯再說了。吳氏說道:“娘娘若決了心意,老身也不再勸。隻是,唉……隻是宮禁森嚴,萬要周全才是……”她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些,桓妃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乳娘怎麼年紀大了,膽子反而小了?不過殺個人而已,哪有那麼麻煩。”

倚梅一夜不曾合眼,第二日一早,便換了一身衣衫,連侍從也不帶,手裏捧了一個提盒,匆匆便往暉華殿去。不承想她來得這樣早,娀英剛剛起身,麵色還有幾分蒼白,疑惑道:“你怎麼來了?”倚梅麵上露出一抹笑容:“前幾日見你,看你臉色不好,給你帶了棵山參來,不是什麼稀罕物什。”說罷打開手中的提盒,隻見裏麵全須全尾地擺著一株山參,難得須尾甚長,隻怕百年才得。娀英接了謝過,便讓婉兒沏茶來,又說道:“難得今日天好,咱們去院子裏坐坐。”

院中的溫泉眼早已堵了,如今幹脆夷平了,卻修了一座涼亭。兩人在庭中坐了,倚梅環顧四周,但見綠草如茵,春意盎然,更難得亭邊便有一棵桂花樹,枝葉繁茂,幾人也難環抱,不由得讚歎道:“還是娘娘這裏景致最好,便是這棵桂花樹,闔宮裏就再找不出一棵來。”娀英抬眼望了望,淡淡一笑:“是嗎?”

兩人正說話間,卻聽殿外有人高聲笑道:“這是什麼地方,陛下怎會讓我來此?”

這人聲氣十分耳熟,娀英和倚梅都是一怔,倚梅皺眉對婉兒道:“怎有人來這裏喧嘩?”婉兒趕忙出去探看,卻看一個黃門引著一個女子從殿外進來,那女子身著紫衫,滿頭珠翠,雙手上金鐲玲瓏作響,這樣華貴的衣飾在宮裏也頗是打眼的。那女子一抬頭,正與娀英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怔,那紫衫女子正是麗郡主,卻見她塗了口脂,描了遠山黛,本來微黑的膚色更塗得雪白,乍一看上去簡直如換了一個人一般。

見她二人都僵在原地,還是倚梅先打破平靜,笑道:“陳妃娘娘可識得,這是輔國將軍夫人。”

娀英勉強笑了笑:“是故人了。”麗郡主本想開口,聽了她倆一問一答,卻忽地轉過頭去,隻問身旁小黃門道:“陛下在哪裏?”那小黃門十分麵生,許是新入宮侍奉,膽怯道:“隻說是要到暉華殿來……小的……小的也不知道……”麗郡主十分不耐:“到暉華殿來做什麼!你可長了耳朵沒有!陛下真是這麼說的?”

這一問一答之中,倚梅和娀英都咂摸出幾分深意,各自尷尬,便不言語。那小黃門嚇破了膽:“小的這就去打聽清楚。”說罷頭也不回,竟然一溜煙跑了,任麗郡主如何叫喚也不回來。麗郡主氣得不輕,一張芙麵都是惱意。還是倚梅解圍道:“夫人且在這裏暫歇片刻,等他回來再說吧。”娀英麵色稍緩,也開了口:“婉兒,你出去瞧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麗郡主順勢坐了下來,拍掌卻惱道:“這些臣子煞是可惡,非得好好治他們罪不可。”倚梅心內暗笑,心道你是個什麼身份,竟在宮裏說這樣的話,但她麵上不帶,隻笑著說道:“我去倒些茶來。”

一時隻剩麗郡主與娀英,二人對坐無語,麗郡主索性垂下頭來,慢慢撫著衣襟上的碎花刺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卻忽聽娀英道:“隻有你和他來了建康,均犖為何不來?”麗郡主微一訝異,抬頭飛快地瞥了一眼娀英,輕聲道:“均犖死了。”娀英一驚,“怎麼會……”

“死了便死了,本來就是苟活著,”麗郡主垂著頭,好像說一件不相幹的事,“有什麼打緊。”

聽她說得這樣直白,娀英陡然起了火氣,拍案道:“你怎如此無恥,如此涼薄?”

“我無恥?”麗郡主冷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我為什麼進宮,進宮做什麼?連他都不敢說半個不字,你能說什麼?”她驀地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娀英,眼神中卻全然都是冷意,“事到如今,你有什麼資格罵我?要不是有我委曲周全,隻怕他連性命都苟全不下!你不是想知道均犖怎麼死的嗎?明明白白告訴你,她是替三太子死的。全憑你傳出消息,讓天王一敗塗地。真想不到,布局那麼久,可大秦要亡了,竟是亡在你手。”

娀英啞口無言,半晌黯然道:“我那時已被囚禁了起來,什麼消息也傳遞不出來。”

“我們哪裏知道,隻聽來報說建康的陳妃娘娘錦衣玉食,十分金貴,軍報消息自是源源不斷地傳到北邊。”麗郡主憤恨道,“後來天王打了敗仗,頭一個便疑心三太子通敵,天王起了殺心,還是均犖冒死遞了消息出來。後來的事你還不知道嗎,我們夫婦逃了出來,可均犖卻被賜死了。說起來,這也是拜你所賜。”麗郡主越說越是激憤,恨恨道:“若沒有我,若沒有鄧均犖,他早不知被你害死多少次。事到如今,你有什麼資格來問?”

“是,我沒有資格問了。”娀英低下了頭,目中含了淚,“是我害了他。”

麗郡主冷哼了一聲:“你知道便好。”

說話間倚梅端了茶盤過來,笑道:“你們在說什麼,這樣熱鬧。”

娀英和麗郡主都別過臉去,倚梅微微訝異,隨即瞥到娀英眼角的淚痕,一時不知深淺,便將茶盞輕輕奉在二人麵前:“茶房裏還有些青果,配茶正好。”

“什麼果子?”麗郡主眼前一亮,伸手便去盤中翻揀,她手腕一仰,漆盤翻了去,青果都滾落在地上。倚梅隻得道:“我再去洗一盤來。”

過了不多時,倚梅又捧了漆盤過來,洗了滿滿的一盤青果,煞是可愛。娀英輕輕呷了一口茶,隻覺入口溫熱,鹽薑正益,不由得讚歎了一聲:“這樣好的煮茶手藝。”倚梅低頭笑了笑:“這還是從前伺候貴妃娘娘時學的。”見麗郡主隻揀著青果,倚梅笑道,“輔國夫人不嚐嚐嗎?”聽娀英讚好,麗郡主也嚐了一口,卻不肯誇讚,便將茶盞放在一旁。

倚梅陪著剛說了幾個笑話,忽聽麗郡主皺眉輕呼了一聲,她趕忙站起身來:“夫人怎了?”

“我……我肚痛……”麗郡主捂著肚子痛呼道,“好痛……好痛……”見她豆大的汗珠順著麵頰往下流,娀英也有些驚慌:“快叫太醫來。”倚梅應了一聲,便衝了出去。麗郡主瞬時疼得雙唇直哆嗦,手指死死地摳住竹桌的邊緣,麵上哪還有半點血色。娀英趕忙扶住她,正此時,婉兒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娘娘,奴婢追了出去,那個引路的小黃門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瞧見亭內的情形,驚得麵色雪白,“這是怎麼回事?”

“快去輔國將軍府上!”娀英急道,“快去,叫人來!”

“不……不要叫他進宮來,”麗郡主使盡力氣,搖了搖頭,“千萬不要叫他來……”娀英一怔,隻聽麗郡主強撐著道,“千萬……千萬別……”娀英隻得應了,對婉兒道:“去承明殿,請陛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