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又看向娀英問道:“哪個宮的?”娀英一緊張,竟然沒接話,幸好阿貴答得快:“暉華殿的。”那侍衛點點頭,正想放他們走,誰知後麵卻來了個內侍探頭探腦地望向娀英,疑惑道:“暉華殿,我怎麼沒見過?”阿貴正色道:“我們陳妃娘娘身邊服侍的人一向不多,豈是你們都能見到的。”那內侍看清阿貴,認得他是誰,趕忙溜走了。兩人出了宮門,阿貴總算鬆了口氣,“托娘娘的洪福,咱們可算是出來了。”娀英笑著瞥了他,說道:“你不是還有玉牌在嗎?拿出來給他們看看,省得跟那些子人廢話。”
阿貴搖了搖頭,將那玉牌收入懷中,道:“若是被人撞破了,知道咱們還有一塊玉牌,豈不露餡?”娀英想想也覺有些險,擦了擦汗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拿出來的好。”
阿貴正待指路,卻見娀英細辨方向,便大步向西走去。阿貴緊步跟在她身後,卻見娀英不揀大路,專尋些街巷小道穿行,有些道路僻靜,竟是阿貴也沒有走過的,他不由得越發驚奇:“娘娘怎對京中道路這樣熟悉?”娀英笑道:“我自小便在這裏長大,哪有不認路的道理。”阿貴倒不知道娀英的前事:“娘娘竟是從小在建康生活的?臣還以為娘娘從北邊來。”娀英點了點頭:“在外麵別娘娘、臣的稱呼,給人聽到可不妙。”兩人又穿了幾條小巷,隻聽阿貴喜道:“這地方臣認識了,前麵可不就是豐和樓嘛。”
豐和樓素來都是京中頂熱鬧繁華之地,今日又逢上元,樓中更是熱鬧異常,但凡臨街的雅座早都被人訂上,還未走近便能聽到笑語喧聲。許是離得近了,娀英愈發心跳加快,隻覺一顆心快要跳出腔子來。還是阿貴眼尖,一眼瞧見一個眼熟的小廝,忙喚道:“仁福,鄧姑娘在哪裏?”那小廝瞧清阿貴和娀英二人,頓時喜道:“鄧姑娘出城去接客人了,留下了二樓的一間雅間,說是貴客來了先去等待就是。”
鳳樓上,彩燈如星,展眼絢爛。桓妃與皇帝並肩而立,瞧著宮人把這一盞龍鳳燈挑立點燃。龍鳳雙燈的火燭都設在眼內,燈一點燃,恰若龍鳳亮睛,一時鳳樓上下歡聲如喧。桓妃瞧見皇帝嘴唇微動,趕忙湊近了,才聽得明白,果然是問娀英。桓妃心下微沉,麵上卻不露半分,隻含笑道:“陳妃妹妹說是崴了足,回宮歇息去了。”皇帝果然興致寥寥,環顧四周也無甚意趣,卻見公主抱著剛滿周歲的女兒指點彩燈。皇帝招了招手,公主趕忙將孩子交給乳母,躬身向帝妃見禮。皇帝卻指著乳娘手裏的孩子道:“這是神愛?又長大了些,抱來給朕看看。”
公主趕忙應允,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抱了過去,說道:“神愛無知,怕驚了聖駕。”卻是怕女兒吵鬧了皇帝。
“你叫神愛,我是你舅舅,你的名兒是舅舅取的,你知不知道。”皇帝也不接過,隻近逗了逗孩子,笑了起來,“生得像皇姐,倒不像駙馬。”公主澀然一笑,卻不由得向駙馬望去。
駙馬王獻之站得並不遠,公主姐弟的話都落入耳中,但他卻似未聞一般,隻望著城樓下的彩燈出神。公主無奈地收回目光,小聲回奏道:“今日神愛恰滿周歲了,還請陛下賜封。”皇帝略一思索,說道:“就封作承明郡主吧。”公主忙喜道:“真真是好封號。臣姐代神愛謝過陛下。”桓妃在旁瞧得清楚,駙馬站得並不算遠,怎卻裝作未聽到一樣?桓妃心下一冷,故意高聲笑道:“駙馬,陛下封神愛做郡主了,還不來謝恩嗎?”
王獻之這才慢慢踱步過來,站在公主身邊,一同向皇帝謝禮,公主又是高興又是尷尬,更不住地偷眼打量著丈夫。桓妃瞧在眼裏,心中隻不住冷笑,口中卻故意湊趣道:“公主與駙馬真是恩愛。”皇帝倒沒察覺公主夫婦的異常,反倒向王獻之請教起了近來讀書的一些疑問。公主許是想打破沉悶,便主動對桓妃道:“聽聞娘娘最近撫養陛下的長子,該是十分辛苦吧?”桓妃似笑非笑道:“稚子撫養不易,公主初為人母,更知其中不易。”
一語正中公主心事,她偷偷瞥了一眼與皇帝正相談甚歡的駙馬,險些墜下淚來。公主的情形被桓妃看在眼中,她唇角含了一抹笑,有意道:“神愛是個有福的孩子,你瞧她才滿周歲,便這樣得陛下喜愛。人說舅甥同心,恐怕來日做了阿翁也不可說。”公主聽了這話,頓時打起了十分的精神,熱絡地湊向桓妃道:“娘娘此言當真?”
桓妃似笑非笑:“別說是陛下了,本宮與公主殿下亦是表中之親,豈有不喜親上加親的道理。”公主心花怒放,一張麵孔頓時有了生機,笑聲亦大了幾分:“等神愛再大兩歲,便想著把她送入宮中教養,也多學些規矩。”
皇帝不明就裏,轉頭問道:“阿姐與桓妃說些什麼,這樣熱鬧。”
桓妃笑道:“與公主閑話罷了。”公主亦是神采奕奕,反倒是駙馬望了眼乳娘懷中的女兒,說道:“今日出來得久,神愛熬不得夜,不如早些家去。”駙馬既然張口要走,公主斷無不回的道理,兩人正要告辭,誰知桓妃忽然轉頭對皇帝道:“今夜上元,倒有些惦記當年巷陌看燈的情形來,也不知宮外是如何的熱鬧景象。”公主心領神會,如何能不湊趣,亦道:“尋常百姓之家,還要走走親戚,天家骨肉單薄,反倒不如百姓之家那樣熱鬧。”
皇帝見她二人神情,心知桓妃在宮內憋悶得久了,想出去透透氣。皇帝本是不想出宮的,耐不住公主再三相邀,點頭道:“那就去阿姐府上,向駙馬討一卷衛夫人的手劄看。”王獻之自無不允之禮,便讓人回去灑掃準備。可皇帝倒擺了擺手,“若傳出去,難免擾了百姓觀燈的樂趣。咱們微服出去就是了。”
說是要微服出行,卻總不能讓帝妃與公主駙馬步行回家去。還是秦敬周到,早讓人備好了青布軟轎,內裏是納了細紗的襯子,既透光又不惹人矚目,舒適中不顯露富貴,又叫了數十侍衛暗中跟隨,隻是不露行跡罷了。
一路燈繁語喧,熙熙攘攘盡是行人如織,不多時便到了烏衣巷的公主府邸。皇帝與桓妃下了轎,公主早將孩子交由乳母抱進屋去,卻和駙馬迎在門前。皇帝望著桓妃笑了起來:“今日是去阿姐家討杯茶吃,咱倆什麼禮物也不帶,也不知阿姐允不允進門。”公主含笑道:“天子能屈尊降紆至寒舍,已是蓬蓽生輝,哪有不允的理。”正要往府裏進去,卻見天邊紅光一現,卻是不知鄰裏誰家放起了煙花。桓妃轉了頭,向那街尾望去,目中頗有幾分留戀,低聲歎道:“從前家離此不遠,便在前麵巷口。”公主亦是歎道:“桓府如今雖是沒了,但建了一座豐和樓,倒是熱鬧得很。”
桓妃道:“哦?豐和樓?在宮中聽說過這地方,想不到竟是建在從前我家裏了。”公主湊趣道:“離這裏倒是沒有幾步路,若是娘娘與陛下還不乏累,便讓駙馬做個東,去樓上喝幾杯清茶。”王獻之是無不可的:“臣自當效命。”桓妃一轉頭,見秦敬想勸阻,便說道:“找個臨河的雅座,想來景致該是不錯的,隔著簾子也不礙事。”皇帝道:“走吧,那就去豐和樓。”
也不帶隨從,走不遠便到了豐和樓下,一打聽樓上的雅座卻有了客人。公主怫然不悅:“是什麼人,也敢占了我們的座。讓他們起開便是了。”那接待的小二不識公主,卻傲然道:“小店先來後到,講的是個理字。哪有趕客的道理,還請客官到別處去。”公主便要發作,王獻之忙攔了她:“好端端地出來,不要掃了興致。既然臨河的雅座滿了,還請尋一間安靜的雅座,我等喝幾杯茶便是。”
那小二瞧了王獻之幾眼:“還是這位客人講理。”便將他們四人帶上了二樓,王獻之冷眼瞧著,卻果然那臨河的雅座放下了竹簾,裏麵該是有人的。小二便將他四人帶到了對麵的一間雅室之中,雖然不臨河,卻能看到街上景致,也是不差的。卻說二樓這幾間雅座也不用木石,一概都用青竹為柱,便連桌椅亦是竹製,雖在鬧市之中,卻有幾分出塵之感。公主喜道:“這地方著實雅致得很。”便連桓妃也點頭:“想不到宮外還有這樣的地方,倒是不能小覷了。”王獻之一抬頭,看見桌後的牆上懸著一幅字,他看了幾眼便低了頭,隻是默默地飲茶不語。皇帝也看到了那幅字,笑道:“你們休要小覷了這裏,宮外藏龍臥虎之地,你看這一幅字,便不在駙馬之下。”
聽皇帝這樣說,桓妃和公主都是好奇,不由得向牆上看去,卻見掛了一幅三尺見方的字,書著“心托豪素”。公主默默地念了一遍,忽然一愣,不由得向王獻之瞧去:“這怎與夫君的書齋之名倒是相同?”王獻之有個書齋,便叫“豪素齋”,旁人是不知的,公主新婚燕爾,第一次瞧見便曾問過丈夫,怎叫這麼個奇怪的名字。王獻之含混道:“是個故人起的。”可如今瞧見這幅字,公主心下忽然又晦暗了幾分,神情便不如來時那樣高興。桓妃且念且笑,“看來這豐和樓真不是普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