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粉繢彩屏(2 / 3)

鄧均犖果然動了心:“久聞南郡公府大小事都由福伯做主,不知此言可當真?”

“絕無反悔。”那老者做下了承諾,又道,“大理寺那邊的人可用嗎?”

“可用。”均犖點點頭,“我們準備這麼久了,就等這一日,萬無一失。”

這案子本想著要審上十天半月才見分曉,誰知才不過三日,便有了結果。這日傍晚皇帝罕見地移駕暉華殿,隔了老遠婉兒便瞧見了禦輦,趕忙喚道:“娘娘,陛下來了。”娀英來不及換過衣衫,卻見皇帝已進了垂花門。娀英趕忙迎了過去,皇帝卻攜起了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道:“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此言一聞,娀英頓時紅了眼圈,險些墜下淚來。皇帝望向她道:“怎麼瘦了許多?”他頓時板起臉來,“是不是短了吃用?”秦敬早已回了承明殿,此時忙道:“回萬歲,暉華殿的起居用度都是臣照料的,並不敢短分毫。”皇帝麵色緩了緩,卻見娀英低頭道:“沒有短什麼,我隻是心裏不安。”

“你有什麼好不安,”皇帝笑了起來,“這次你立下大功,保下皇子,朕封賞你還來不及。”娀英低低道:“不是案子還沒有結果嗎?”

“案子水落石出了。”皇帝簡促道。見娀英不明白,還是秦敬眉飛色舞解釋道,原來先是仵作檢出那幾個黃門的屍身上有極鋒利的切痕,疑是高手所為。接著大理寺卿竟又派人在襲芳苑的池子裏撈出了一把軟劍,這個重要證據揭開之時,滿朝嘩然,誰人不知,以擅使軟劍著稱的正是皇後的親兄長王恭,更為重要的是,軟劍上正有王恭的標記。此事絕無疑問,便是皇後派人所為。皇帝有些訝異他如此激動,皺眉道:“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秦敬一躬身:“臣知罪。”

娀英聽到這裏方鬆了口氣,眸中不免淚光閃動:“雲嬪總算沉冤昭雪。”皇帝亦是動容,不免攜了她的手,輕聲道:“想不到你對雲嬪竟這樣盡心盡力。”娀英一怔,方覺他語聲曖昧了些,她不由得有些尷尬,便往後躲。可皇帝卻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箍在胸前。秦敬見狀趕忙悄悄退了下去,又命宮人都離得遠些。婉兒心下不忍,小聲道:“秦公公,咱們還是守在門口吧,一會兒萬一……”秦敬趕忙掩她口,“呸呸,別烏鴉嘴。”可他心裏也是沒底的,伸長了脖子往殿裏探看,不知道一會兒裏麵會不會又鬧起來。

眼見著人都退了出去,娀英不免有點慌了,伸手便想推開皇帝。誰知皇帝卻不放手,反而湊近了她耳邊,低低笑道:“怎麼,還想打朕一掌?”雖是玩笑的語氣,可無論如何娀英也舉不起手來。見她神情動搖,皇帝索性雙手環住了她的腰,似謔非謔道,“怎麼,是打還是不舍得打?”娀英粉麵微紅,忙側過頭去,卻被他吻住了耳垂,她失聲道:“不……不……”“不什麼……”皇帝語聲竟有些顫抖道,“朕等你,已等了許多年。”娀英本想抗拒,奈何聽到最末一句,忽地心頭一軟,竟忘了掙紮,暗道,罷了,這也許便是命了。皇帝見機更是封住了她的唇,再不讓她說出話來。

這一夜秦敬守在殿外,至起更時隱隱聽到更聲響了,方鬆了口氣,推了把一旁打著瞌睡的婉兒,輕聲道:“去準備吧。”婉兒迷迷糊糊地睜了眼:“這麼早便起?”秦敬抽了口冷氣:“陛下寅時即起床讀書,這是從小立下的規矩,快去伺候著吧。”婉兒點點頭,趕忙去喚宮人。等收拾齊備了方聽秦敬隔著窗輕輕喚道:“陛下,該起了。”裏麵傳出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許是人醒了,卻良久沒有動靜。又過了一會兒,隻聽裏麵傳來一點低笑聲,仿佛有人說了句什麼,聽得不清,秦敬疑心自己聽錯,便又喚道:“陛下?”

“今日晏些。”這次他聽清了,正是皇帝的聲音。秦敬不敢頂撞,趕忙命人輕手輕腳地收拾了東西下去,便聽到屋裏有女子的聲氣輕輕道:“什麼時辰?”秦敬一怔,又聽到皇帝壓低了語聲,溫柔道:“還早著呢,睡吧。”秦敬心底一歎,望著東方見露魚肚白的天光,隻能無奈地搖搖頭。

第二日娀英起得很遲,進封的旨意到了暉華殿,她才剛梳洗打扮,卻聽旨意裏說封了妃。婉兒喜不自禁,連聲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娀英卻反應平平,她往那詔書上瞥了兩眼,便道:“收起了吧。”傳旨的黃門有意奉承,忙道:“隨旨意還賜了一頂五鳳珠冠。”

便有侍從捧了珠冠上來,隻見珠冠皆由珠官郡供來的南珠織成,煞是耀眼奪目。娀英不識珍貴,隻看了一眼便放在旁邊,正說話間桓妃卻親自來探她,一進門便連聲道喜,又將各色禮品帶了進來。娀英對她本有些嫌隙,可見了這一擔接一擔的珍寶,也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姐姐怎這樣客氣。”

“你我親如姐妹,這是哪裏的話。”桓妃掩口笑了起來,娀英麵上一紅,卻有幾分羞赧:“別拿我打趣。”“並不是拿你打趣,姐姐是真心實意地向你道喜。”桓妃慎重地向她一拜,慌得娀英趕忙扶起了她:“姐姐這是做什麼?”

桓妃扶住了她的手,情真意切地說道:“妹妹秀外慧中,從前便最得陛下看中。日後若有了皇子,來日坐了中宮也未可知。到時候遲早要受姐姐這一拜的,如今提前一些先拜拜真佛,也不算什麼。”

聽她說得真摯,娀英心下感動,倒不想桓妃這樣寬宏大量,胸襟寬廣。她忙扶住桓妃道:“好姐姐,你入宮在先,身份貴重,千萬別說這樣的話,叫我無地自容。”桓妃扶了她的手起了身,剛落了座,一眼卻瞥到矮幾上放著的珠冠,不由得嘖嘖稱奇:“這樣大的珠子,難得都是一般大小,真乃少見。”娀英忙道:“姐姐若是喜歡,便送給姐姐了。”娀英這句話卻是無心觸到了桓妃的痛處,她看到桓妃帶了這麼多東西來,早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此刻見她稱讚,便想把珠冠送她,誰知桓妃臉色一紅,卻把那珠冠放下了,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妹妹可知前日皇後讓人送了封信出宮,怕是要讓她的母兄替她求情了。”

娀英怔了怔,說道:“現在求情還有什麼用,聽說證據確鑿得很,連她兄長也脫不了幹係。”“哦?”桓妃雙眉一挑,果然關心。娀英便簡略說了大理寺搜出證據一事,桓妃聽了便道:“原來如此,難怪這封信遞了出去,也沒有什麼動靜。其實王家失勢已久,除了祖上的蔭澤在,哪還有什麼人能為她說話?如今既然有了新證據,就更無人會站在她這一邊了。”桓妃與她又閑話了幾句,娀英忍不住便問其小皇子來,桓妃且笑道:“妹妹休要著急,等過幾日皇後的事有了分曉,陛下定會把小皇子給妹妹送回來。這幾日姐姐盡心照料,也讓我替雲嬪妹妹盡一份心意。”她既然這樣說,娀英反而抹不開麵子催促她送回孩子,隻能點頭稱是。

桓妃坐在這裏喝了一盞茶便回去了,臨出門時,她極低聲地問娀英道:“大理寺檢出新證據的事,皇後可知道了?”娀英一愣:“此事應該還未傳開。”桓妃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娀英的胸口,輕聲道:“你與皇後之間,便在一是一非。有些事,你若不挑明了,如何能辨得清是非?”娀英抬頭望向了她,遲疑道:“姐姐的意思是?”桓妃掩了掩口,低低道:“若有人告訴了皇後,便讓她死了這條心吧,也讓陛下早做決斷,總好過這樣有一日沒一日地拖下去。”娀英怔了怔神,咬著嘴唇道:“孰是孰非,自有陛下定奪。”

“妹妹這樣傻,”桓妃笑了起來,又說道,“本來事情了結,該把孩子給妹妹送回來。但孩子這幾日發了熱,剛退了下去,禦醫說還是不要挪動的好。”

娀英心裏甚是想念孩子,但聽她這麼說,卻也不好駁回,隻得道:“無事,等他病好了再回來便是。”桓妃麵露喜色,連聲道:“好,好。”她絮絮地說起了小皇子近日的見聞,如何哭笑,如何天真可愛,語中滿滿都是慈愛之意。娀英見她語出真摯,不由得道:“姐姐若是喜歡……”桓妃眼中一亮,頓時住了語聲。婉兒在旁聽得清楚,趕忙疾呼道:“娘娘。”娀英心中另有計較,隻是一頓,說道:“姐姐若是喜歡,再多帶孩子幾日,等滿了百日再把孩子送回來也不遲。”桓妃眼中的神情黯了黯,還是笑著應允了。

等出了暉華殿,桓妃如今身邊的掌事宮人小聲問道:“娘娘,過幾日您真要把小皇子送還回來?”桓妃沒有說話,她回過身去,瞧了眼暉華殿朱色的殿門,眼中卻閃過一抹淩厲之色。

夜裏皇帝又來看過娀英,兩人繾綣了一時,皇帝無聊地撥著她額邊的碎發,忽然道:“你怎不把頭發挽起來?從沒見過你梳髻的樣子。”娀英道:“梳不習慣,還是解散了舒服。”皇帝笑了起來:“你這邊不懂了,既為婦人,便該梳髻。”他頓了頓,看娀英並不接話,又笑道,“朕那日賜給你的珠冠還喜不喜歡?朕再讓人給你打幾支發簪。”娀英悶聲道:“喜歡。”皇帝細細看她麵色,不由得道:“怎麼了?朕怎麼看你有些不高興?”

“雲嬪什麼時候才能昭雪?”娀英抬頭望向他道。

“原來是為了這樁事,”皇帝明白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靠在榻上,“這樁事難啊。”

“如今人贓俱獲,還有什麼難的?”

“你不知前朝的紛爭。”皇帝慢慢道,“依著朕的脾性,並不是不想為雲嬪討個公道。但是王家是大族,牽扯到她家,便牽扯到許多士族的安定。”

“陛下難道忘了長公主的事嗎?”娀英又說道,“長公主一事,十有八九也是王家人搗鬼,陛下就是不講公道。”

一旁的秦敬早嚇得變了臉色,旁人誰敢這樣對皇帝說話,可對著娀英,皇帝卻沒有翻臉,卻聽他說道:“朕並不是搪塞你,長公主那事的確皇後的嫂嫂脫不了幹係,可王家背後還有謝太傅在。如今朝廷正在對苻堅用兵,北府軍剛剛有了點起色,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