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疏林風信(1 / 3)

第三十四章 疏林風信

琅琊王司馬道子自回京中,說是在宮中住下,可三日裏倒有兩日在宮外遊蕩,鬥雞捉狗、走街串巷,玩得不亦樂乎。朝臣早有耳聞這位王爺的荒唐,隻是礙於太妃千秋壽誕在即,誰也不去觸這個黴頭。

轉眼半月過去,到了李太妃做壽誕的正日子。娀英自封容華,卻甚少拋頭露麵,她怕引人注目,有意穿得素淨些,又在華林苑外等了片刻,直等雲嬪來了方才同入。然而入了華林苑中,卻發現園中一派春色盎然,與外間簡直如兩般天地。便連雲嬪也道:“這才幾月?便有這樣多的花了?”還是娀英瞧得仔細,伸手去探了探花枝,便笑了起來:“這是用彩絹做的。”雲嬪連連稱奇,感歎道:“這須得花多少銀錢才能造出一園春景。”

她二人卻不知,原來李太妃最喜看花,隻可惜如今還不到百花盛開之時,宮中除了幾種早發的花草,並無十分春色。桓妃有心巴結奉承,便讓人將彩綢紮成花束,滿布枝上,才有這繁花似錦,滿目芳瓊。苑中開了足有四十餘席,各家命婦盡列於席,除了褚太後抱恙未至,上至皇後、公主,下至宗族婦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便都在這席上了。

雲嬪、娀英兩人在東側席上坐了,不由得向正中望去,皇後早端坐左側主位上,僵著的臉如鐵石一般。皇後身側便是長公主,是位鵝蛋臉、細長眉眼的婦人,娀英留神瞧去,隻見公主卻比七八年前更豐腴了些,她一身華服端坐,身旁有侍女抱著她剛出生的幼女——這是長公主生產後頭一次回宮。

主位正中便是李太妃,她今日是喜壽,穿著五彩團金圖案的大紅衫子,又精心描眉畫目,饒是如此,她也是麵黑口巨,倘若時光倒流,重回二十年前,隻怕也算不上什麼美人。李太妃右側便是桓妃,桓妃穿著亦是華貴,又是親自侍奉李太妃入席的,口中妙語連珠,一時間滿園風頭都在她的身上,倒讓各家命婦側目。

偏偏李太妃有意給她麵子,一入席便連連點頭:“這才有點富貴樣,不比中宮那樣窮酸氣。”

皇後本陪坐在側,聞言簡直如坐針氈,桓妃卻故作不見,隻對李太妃奉承道:“太妃娘娘是天下之母,正襯得這樣的富貴景象。”李太妃得意地微微抬頦,卻又瞧向皇後,偏生要為難她,故意問道:“皇後以為如何?”皇後無奈隻得附和道:“太妃娘娘說得有理。”李太妃偏轉頭去,又去和桓妃說笑,自然是故意冷落著皇後。席上眾命婦皆看在眼裏,見此情形難免竊竊私語,皇後心中暗恨,卻不敢聲張。

又過了片刻,皇帝和琅琊王便來了。皇帝向李太妃行過禮,李太妃倒未說什麼,卻隻將一雙眼望向琅琊王,口中嗔道:“我的兒,這幾日跑到哪裏去混耍,卻又弄成了這個樣子?”娀英聽了這話,心下卻不免一跳,原來司馬道子麵上的傷雖然愈合,但仍留下淺淺一道疤痕。皇帝說道:“朕也問過他幾次,他卻不說。”桓妃插話道:“瞧著這麼長一道,傷的時候隻怕嚇人。”

“這傷倒不是意外。”司馬道子忽然開了口。

娀英心下一緊,隻覺司馬道子的目光向自己投來,她的心不由得愈發沉了下去,心中想道,他若是告狀,我抵死不承認便是。

李太妃果然留心,怒道:“不是意外,難道是有人為之?是誰這樣大膽,說出來娘為你做主。”

“兒臣前幾日出門,遇到了一條野狗,”司馬道子開了口,“兒臣一時無聊,拿石子投它,誰知它這樣凶,竟然向兒子撲來。”

雲嬪最是膽小,早嚇道:“難道那狗咬了王爺?”

“那倒沒有。”司馬道子慢悠悠地說道,“本王趕緊躲開,可那野狗卻不肯放過本王,非得在本王麵上撓這一爪子才算了事。”

雲嬪一愣:“後來呢?”

“後來那狗大概覺得報了仇,抵了氣,便走了。”

眾人早聽得愣了,便連皇後也忍不住皺眉插口道:“哪有這樣的狗?”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司馬道子忽地向娀英看去,“陳容華,您說是不是呢?”

聽她把自己比作狗,娀英心裏氣極,不肯忍氣吞聲,見他尋釁,便開口道:“狗性忠懇,卻這樣為難王爺,倒叫人想不到得緊。”司馬道子還未說話,皇帝倒皺起了眉頭:“你老實在宮裏待著,怎會惹了是非?可見還是你不老實的緣故。”

皇帝自是不信他被狗撓了,但也隻是猜測他與人起了糾紛,隻是礙於太妃的麵上,不能深責。李太妃仍是不樂意:“皇帝說話不公允,怎又成了我兒的不是?”她最疼司馬道子,自是摟在懷中千聲萬語地心疼起來,隻是司馬道子著實長大了,不再是小小孩童,自己倒有幾分不慣,尋了個由頭便脫了身,遠遠坐在席末,側著頭與長公主說話,又不住逗弄著長公主剛出生的孩子,惹得長公主笑道:“道子這樣喜歡孩子,怎不自己生一個?”司馬道子趕忙吐舌道:“好皇姐,饒了我吧,今日可別提這個。”長公主意味深長地笑道:“這怕就由不得你了。”

皇帝向太妃先獻了壽禮,卻是用一整塊青玉雕成的三老祝壽屏風,上麵雕了百壽圖案,用楠木包了邊,既雅致又氣派,更透著吉祥的意味,李太妃笑了笑,倒是十分滿意。皇後得了教訓,準備了一套剔紅萬歲長春的圓盒,內裏盛了九柄珊瑚如意,桓妃獻了牙雕群仙祝壽的佛塔,長公主獻了一組純金的無量壽佛及一卷陀羅尼經冊,便連雲嬪也獻了一對白玻璃的壽字鐲。李太妃俱含笑看過,又命人都用金杯賜了酒。

娀英倒未像眾人準備得這樣貴重,隻獻了一幅緙絲雲蝠暗八仙祝壽的懷擋。太妃見了果然麵上不悅,又瞧了瞧娀英,冷聲道:“這就是新晉的陳容華?”皇帝忙道:“正是。”李太妃鼻子裏哼了一聲,將頭扭了過去,也不賜酒,自是不喜的。還是長公主解圍:“兒臣瞧著,陳容華所獻這幅懷擋倒像是雙麵的繡法,實屬不易。”娀英低聲道:“叫長公主殿下見笑了。”

長公主笑了起來:“足見容華娘娘孝心。”李太妃聽到這裏,勉強笑了笑,也賜了杯酒,算是讓她過關。皇帝十分感激地看向長姐,見她低頭逗弄女兒,便問道:“皇姐,孩子取名沒有?”

長公主麵色一黯,勉強帶笑道:“夫君說這孩子生在上元,小名便叫作元元。隻是還未取大名。”皇帝不由得有些好奇:“抱給朕看看。”長公主點頭示意,乳娘便將孩子抱了過去,皇帝見這孩子生得皮膚白皙,雙眸如點漆,真真生得漂亮極了,忍不住讚道:“好漂亮的孩子。”皇後亦是湊趣道:“皇上不如給這孩子賜個名吧。”長公主自是欣喜,亦期盼地望向皇帝,卻見皇帝微微一沉吟,說道:“這孩子生來便得萬千寵愛,又是生在富貴之鄉,便叫神愛吧。”長公主喜道:“謝陛下。”

說來也巧,那孩子仿佛能聽懂大人話一般,竟然咯咯笑了起來。皇帝更是喜歡,親自抱在懷裏逗弄。李太妃瞥了眼皇後,卻道:“皇帝這樣喜歡孩子,你們還不抓緊多生幾個。”皇後臉色一黯,幾個妃嬪都是腹中空空,於是各懷心事,都低下了頭。

皇帝便將孩子還給了長公主,悄悄向琅琊王使了個眼色,琅琊王會意,便離席高聲道:“娘,兒子也有壽禮要獻。”

李太妃眼裏含笑,口中卻道:“你整日沒個正形,又搜羅了什麼玩意?”司馬道子一招手,便有個年輕侍從端了漆盤進來,難得是盤上兀大一塊,還蒙著紅布。李太妃笑道:“我兒還弄這玄虛作甚?”

“獻給娘的,自然要精心些。”司馬道子拍拍手,那侍從走到桌前,卻見是個極俊秀的少年人,難得是生得朱唇皓齒,相貌不俗。市坊早有傳言琅琊王甚愛美少年,今日又見他帶著這樣姿色的少年男子,人人不免擠眉弄目,隻是不敢出聲罷了。

那侍從一掀紅布,卻見是一塊麵盆大的黃玉,狀如銅鏡,鐫了幾隻山羊,口中銜著靈芝,尤為難得的是那玉上還鐫了幾個字:“愛日慈雲”。李太妃最喜玉石,又聽司馬道子嘴上如抹了蜜一樣,說道:“兒子在江陵時,聽人說有老農撿到一塊天降寶玉,兒子便命人找來。誰知道這玉上竟鐫了這樣吉利的圖樣,倒像是老天為娘祝壽準備的。”李太妃笑得合不攏嘴:“還有這樣的事。”司馬道子信誓旦旦:“千真萬確,兒子半句不敢隱瞞。”

席上人人都瞧得清楚,那字與圖案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一望便知非人力恐怕難為,但誰也不會多嘴,桓妃頭一個便道:“這真是天降祥瑞,臣妾恭喜太妃娘娘。”眾人都起身向李太妃行禮,李太妃心花怒放,自是喜悅不已。

酒過三巡,李太妃瞧了瞧長公主懷抱的幼女,忍不住感歎道:“你們如今一個個都大了,做兄姐的,可不能忘了弟弟娶媳婦的大事。” 桓妃笑了起來:“琅琊王一表人才,還愁娶不到王妃?太妃娘娘過慮了。臣妾隻恨家中沒有女孩兒了,要不然定要第一個領來給太妃娘娘瞧瞧。”琅琊王滿不在乎向席上望去,可席中諸多宗親貴婦卻人人緊張起來,誰不知琅琊王是什麼人,若是誰家女兒送到琅琊王府去,難不免要守活寡,那才真是跳了火坑。

李太妃先對皇後道:“哀家記得,皇後有個外甥女兒,今年仿佛要及笄了?”皇後嚇了一跳,忙道:“倒勞娘娘掛記。臣妾的外甥女兒阿鳶今年才隻十歲,還未及笄,臣妾想她年紀還小,也不著急這一兩年便議親。”聽到皇後推拒之意,李太妃甚是不悅,皺眉道:“十歲了?那也不算小了。”皇後哪裏肯應,忙道:“兄長和阿嫂隻這個獨女,勢必是不願她遠嫁的。”李太妃麵上已經十分放不住了,還是皇帝打了圓場:“著實小了幾歲。道子這個性子,還是找個穩重些的,才能管得住。”

便連桓妃也嬌笑道:“娘娘急什麼,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都由著太妃娘娘慢慢挑呢。”她存了私心,是不想讓皇後與琅琊王聯姻的,又笑道:“依著臣妾看,琅琊王納妃乃是大事,太妃娘娘不妨從名門閨秀裏慢慢挑一位琅琊王妃,臣妾身邊有個伶俐的丫頭,願意贈予琅琊王,也算為琅琊王添位掃榻之人。”她身邊本站著倚梅,聞言霍然色變,微微啟唇似要張口,可桓妃哪容她說話,便將她一推,笑著對李太妃道:“太妃娘娘瞧瞧,這丫頭可還生得模樣過得去?”李太妃果然瞧了一眼,點頭道:“嗯,果然容貌不錯。”她不由得向琅琊王看去,心知這兒子表麵上玩世不恭,內心是極有主意的,他要是不願也強迫不得。誰知道琅琊王一點頭:“謝過桓妃嫂嫂,那兒臣就帶回去了。”倚梅嚇得幾乎要暈了過去,還是左右來人扶住了她,便將她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