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寸陰永晝(3 / 3)

見她不說話,均犖倒也不以為意,隻笑道:“隻要能讓晉主言聽計從,我們的大計便可成。”她一頓,又道,“娘娘雖然伺候晉主,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但三太子不會不知娘娘的功勞,日後大事所成,三太子定會加賞姑娘,日後姑娘的地位,不在麗郡主之下。”娀英嘴角微微一動,半晌才說道:“是嗎?”

均犖卻正色道:“怎麼不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晉主豺狼之性,娘娘更須小心防備才是。”

娀英忍不住說道:“皇帝並不強迫於我,我旁觀瞧著,覺得他為人耿直,倒是個性情中人。”均犖怫然不悅:“晉主何等陰險狡猾,娘娘切莫掉以輕心。如今三太子已為儲君,正是要緊之時。”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道,“還有樁事要告訴娘娘,那倭奴已經脫了賤籍,如今在三太子帳下效力。”娀英聞言一震,不由得向她望去,隻見均犖道,“他如今改了姓名,叫作穆暐。”娀英點頭道:“我曉得了。你們需要什麼消息,我盡力去打探就是。”均犖看著她麵色蒼白,心中微覺不忍,但很快又說了長安如今的情形。

原來苻宏除了餘進後,又親自入宮麵聖,在苻堅麵前剖白心胸。苻堅本就看了餘進的供詞,也信了八分,又複了他的軍權,如今又派他重回沔北一帶對晉軍用兵。娀英問道:“阿暐也去了?”“正是。”均犖點點頭。

娀英且喜且憂:“能隨三太子從軍固然是好事,但是戰場上刀劍無情,又多了幾分危險。”均犖卻道:“穆暐說富貴險中求,三太子很感佩他的誌氣,如今讓他在前方調運糧草。”她一頓又道:“如今兩軍苦苦對峙已有半月,卻不知晉方前方調兵遣將和押運糧草的情形,天氣嚴寒,恐怕支持不住了。我想你若能打聽到晉軍的派遣情形,也許對三太子有用。”

娀英皺眉道:“皇帝豈會對我說這些事?”均犖卻道:“軍報是急務,前線三日便要一報到京中。晉主所居住的承明殿側,有一間金華殿,專是存放文書的,娘娘若能設法進去,便能拿到前線的軍情奏章。”娀英想了想,說道:“我且試試。”

經過前麵幾事,均犖對她的能力毫不懷疑,喜道:“若有娘娘出麵,斷無不成的。”娀英又問道:“你何必親自入宮犯險,若是有事,讓阿貴通傳一聲就是。”均犖略一遲疑,含混道:“阿貴到底年紀小,這樣的大事還是我親自來比較穩妥。”娀英也沒往旁處想,親自送了她出去。

臨道別時,均犖忽道:“聽說蓬萊殿的桓妃,與娘娘從前有舊交,娘娘何不去與她多親近走動走動?”娀英搖搖頭道:“我行的都是凶險之事,日後事發何必連累她,故而與她疏遠。”

“娘娘真真是個厚道人,”均犖笑了起來,“且不說皇帝對娘娘這樣看中,怎會有事?便是真有了事,桓家三世郡公,豈能連累到她?反而娘娘有了這個倚仗,立足更穩,在宮內行事也更加方便。”

“這也是他的意思?”娀英默了一瞬,忽然問道。

均犖一愣,笑道:“娘娘想到哪裏去了,這隻是均犖隨口說說罷了。”她說話時頭微微一偏,發上金釵輕晃,白玉湛然,煞是耀眼。娀英瞧在眼裏,隻是搖頭:“我隻做我的事便好,和他人無關,無須她庇護我,我亦不想給旁人招來是非。”均犖又勸了幾句,見她聽不進去,笑笑便算了。

前線軍情雖急,但皇帝卻還是隔日便來看望娀英。這日他來時,卻見娀英正坐在窗前,認真地臨一幅帖子,皇帝站在旁邊略看了看,笑道:“寫得不錯,比小時候長進多了。”娀英忙棄了筆,站起身來。皇帝卻拿起她桌上的字細看,不由得笑道:“寫得這樣專注,難道要學成個衛夫人?”

“哪有這樣打趣人的。”娀英臉上一紅,劈手奪過紙,藏在身後。皇帝笑了起來:“再給朕看看。”娀英搖頭隻是不給,口中卻道:“你就會打趣我,不給你看。”她滿口你呀我呀的,半分沒有見皇帝的規矩,可皇帝卻不以為意,反倒笑嘻嘻地隻是和她廝磨。秦敬從旁看著,也覺好笑,故意道:“陛下的字連王先生也稱好,娘娘可不要錯過了名師。”

娀英將頭一偏,嬌俏地望向皇帝:“怎沒瞧出?”

皇帝哈哈一笑,見桌上尚有筆墨,拾起筆來信手便在紙上寫了起來。娀英湊過去一看,真真是筆走遊龍,卻正是寫的自己適才臨的魏武帝的《龜雖壽》。娀英輕輕咦了一聲,將自己背後的字攤開,又瞧了瞧皇帝的字。秦敬也湊過來看,卻笑道:“娘娘的字果然與陛下有幾分相似,隻是陛下的字更蒼勁些,娘娘的字卻甚娟秀。”皇帝哈哈大笑:“她的字便是朕教的,豈能不像?後來又學過郗夫人,更進益了些。”

秦敬極會湊趣:“原來如此,倒是臣見識短淺。王先生和郗夫人是一對伉儷,陛下和娘娘又是天定的姻緣,可不湊巧?”娀英臉色頓紅,隻啐道:“呸,再亂說看我不抽你。”秦敬目的達到,便笑著告饒出去。

見她羞怯,皇帝心意極快,卻湊在她耳邊低聲笑道:“朕隻覺得與你,處處都是天定的緣分。”見他靠近親昵,娀英忙退開一步,說道:“你看這個‘霧’字,我總是寫不好。你教教我好不?”

“學書須有法,你不曾聽聞衛夫人的《筆陣圖》嗎?”難得她軟語相求,皇帝心神一蕩,笑著握了她的手拿定了筆,在紙上且書且誦,“橫如千裏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點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撇如陸斷犀象,豎如萬歲枯藤……”娀英留神看皇帝書寫,果然運氣極到,行筆平圓留重,收放自如。她留神揣測,又描摹了幾遍,卻棄了筆,嘟嘴道:“學來學去,總是畫虎不成,也不知衛夫人的字真是如何的好法。”皇帝見她專注,故意討好她道:“朕的金華殿裏還有幾幅鍾、衛的真跡,你若要學,拿去看就是。”

“果真?”娀英眼睛亮了起來。

皇帝哈哈大笑:“朕豈會騙你。”

有了皇帝的諭令,娀英名正言順地進了金華殿,誰知秦敬做事謹慎,親自將她送了過去,更命人為她將鍾繇、衛夫人的字畫都取了出來,一一供她查看。娀英皺起眉頭:“你們都出去,我想一個人看。”秦敬一怔:“娘娘,小臣在這裏伺候著,您若要取什麼,臣替您去拿。”娀英麵色一板,搖頭道:“今日這些就夠了,我想一個人靜靜地看會兒,你在這兒我眼暈得很。”秦敬拗不過她,隻得退到門外,說道:“臣便在門外值守。”娀英心知無法將他支開更遠,何況門又敞開著,也不能在屋內隨意翻揀。她心中暗暗著急,麵上卻不露,隻信手翻著麵前的字畫,可一雙眼卻是烏溜溜地偷偷往四處望著。

金華殿便是皇帝的書房,一應奏折竹簡,皆存放此處。這裏足有數十排木架,裏麵的書沒有萬卷也有千卷。至於奏折疏承更是堆得小山一般,從中找一封奏折談何容易,娀英眼都瞧得澀了,卻半點沒有瞧到端倪。她有些氣餒,不由得將麵前衛夫人的一冊帖頁合了起來,正想找個借口出去,一起身時,忽覺得足下踏著了什麼硬物,她不由得低頭瞧去,卻見地上正丟著一冊奏折,黃綾的綢麵上粘著三根雉羽,正中一行小楷工工整整,卻不正是自己要的沔北軍報?娀英欣喜若狂,她偷偷瞧了眼外麵,卻見秦敬正和順喜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趕忙偷偷用足尖將那折子鉤了過來,極快的速度拾了起來,也沒有旁處可以藏,隻有藏在腰間,外麵用絹帶牢牢束緊。她又磨蹭了半個時辰,眼見著秦敬不在外麵了,這才打了個嗬欠,故意大聲道:“好困,明日再來看,我先回去睡會兒。”說著便往外走,正當她一隻腳邁出金華殿時,忽聽外麵門口值守的校尉道:“且慢。”

娀英抬起頭來,卻覺那校尉豐神朗目,身材高大,有幾分眼熟。她正愣住,隻見那校尉快步走了過來,冷聲道:“按照宮規,進出金華殿者,一律需要搜身檢驗。”

如五雷轟頂,娀英心神俱震,正想該如何是好,忽聽秦敬氣喘籲籲地從遠處跑來,大聲道:“謝將軍,這是容華娘娘,不可無禮。”娀英心頭一鬆,隻覺秦敬好似救星一般。果然秦敬向那校尉說過後,那校尉默默退開一步,再不執詞。秦敬賠著笑臉送娀英回去,兩人走開幾步,娀英忽然回頭,望著那校尉道:“將軍姓謝?”那校尉忙躬身行禮:“末將謝朗,見過容華娘娘。”娀英忽道:“七年前查抄桓府的可是將軍?”謝朗一怔,抬頭瞧向娀英,卻覺麵前這女子明麗異常,他無論如何未將她與七年前的那個醜陋的小胡姬聯想到一處,便道:“正是末將。”娀英點點頭,不再多問,轉身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