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公主家裏的一樁醜事,誰會去提?”李氏一撇嘴道,“知人知麵不知心,看起來德言工容樣樣俱全,誰瞧得出竟是這樣的貨色。”這卻是連郗道茂也恨上了。
桓妃不與她一般見識,但她私下裏留了心,便讓乳母吳氏尋人去查查這豐和樓的來曆,吳氏笑道:“娘娘要想查什麼,讓小郡公去豈不方便?”桓妃搖了搖頭:“能讓郗道茂改嫁的商人,總不會是個尋常人。你讓奶兄去查查看,小叔總與我隔著些,前次的事我已吃了虧,倒不如奶兄弟更貼近。”吳氏存心要提拔自己的兒子,立馬拍手笑道:“不是老身倚賣,都是吃老身的奶長大的,也隻有娘娘和那個沒眼力見兒的渾小子了。”
按照宮中規製,新晉的嬪妃須得先去皇後宮中領受訓誡。鳳藻宮中日夜焚著極重的百花香,甫一入殿,娀英便覺得鼻尖發癢,險些打了噴嚏,眾侍女都竊笑不已。娀英強忍住了,隻覺鼻尖酸癢難當,她本就有這毛病,最是聞不得濃香,但也知道麵見皇後不是玩笑的事,便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瞧著外麵曬得發白的石板地,勉強分散心神,不去想那香氣。
“罷了,不用這樣拘禮。”皇後的聲音悶悶的,不複那日寶光寺的尖利。娀英心中微冷,也不多話,依然依著禮數向皇後行完了大禮。宮人便打起了簾子,等一層層的珠簾次第揭開,娀英留神瞧去,隻見皇後倚在裏間的一張玉榻上,一旁坐了幾個年輕的婦人,人人都身著錦繡簇擁的鳳衣,滿頭金釵珠翠,說不出的華麗裝扮。
皇後存心要擺足架子,過了少頃,方才說道:“這就是新晉的陳容華?”
娀英隻得又跪下叩頭,隻聽皇後道:“抬起頭來。”她略一滯,方才抬起臻首,頓時便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掃視著自己,她心知那是皇後在審視自己,娀英隻略抬了些下巴,目不斜視地盯著麵前的金磚。隔了片刻,隻聽皇後說道:“嗯,那日晚了,看得不清。今日瞧清了,果然是個美人。”語聲卻有些悻悻然。
“何止是美人,”桓妃笑道,“我們這位容華能歌善舞,聽說她編排的歌舞京中轟動一時,過幾日就是太後娘娘千秋壽誕,依著臣妾的主意,不妨讓容華指點一二,皇後娘娘以為如何?”
“嗯,宮中樂舞,可不同坊間那樣,須得莊重些,太後娘娘才歡喜。”
桓妃與皇後一唱一和,倒是鮮有這樣投契的時候,卻是時時刻刻都提醒著娀英不忘自己歌姬的出身。娀英心中明鏡一樣,隻是麵上卻不敢帶出,仍是恭敬地謝過恩,早有宮人將雲錦繡墩搬了過來,娀英揀了個邊剛一坐下,便覺又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掃來,她回望過去,卻見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坐在自己左首,那女子衣衫素淡,眉目清秀,年紀仿佛比自己還小些,頗是和善地朝自己點點頭,目中大有友好之意,娀英忙報以一笑,再看那女子轉過頭去,又望著腳尖呆呆出起神來。
“雲嬪,雲嬪!”皇後喊了兩聲,見雲嬪毫無反應,不由得聲音又提高了八度,“雲嬪!”
這時娀英身旁那個發呆的女子才回過神來,怯怯地說道:“啊,娘娘,臣妾在此。”
皇後沒好氣地望了她一眼,知道她向來心不在焉,卻也不好當麵責怪她,隻道:“太後娘娘近來身子如何?”雲嬪好似受了驚的兔子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忙答道:“回娘娘的話,太後娘娘近來好多了,用過桓小公爺開的藥,也不喊著頭暈了。”
“那就好,”皇後點頭道,“你在太後身邊侍候,定要盡心才是。”雲嬪怯怯道:“臣妾省得。”娀英冷眼旁觀,隻覺後宮之中雖然妃嬪不多,但皇後驕躁,桓妃勢大,雲嬪怯懦,卻是心中各有主意,並無好相與的,她心中抱定了主意,存心要與這些人疏遠些,免得被人發現了端倪。
等從鳳藻宮出來,桓妃剛上了鳳輦,一轉過回廊,便瞧見娀英主仆走在前麵。桓妃便笑著叫住了娀英:“瞧妹妹這身打扮,果然與平時不同,真真是畫裏走出的人一般。”不想桓妃竟這樣笑臉相迎,娀英站在路邊,隻等著她先過去。誰知桓妃不僅不走,反倒招呼娀英道:“你也上來,我送你一程。”宮中除了皇後,隻有桓妃可乘輦轎,娀英豈敢上去,忙道:“奴婢不敢。”桓妃笑了笑,也不以為意,反倒擺擺手,從人會意地落了輦轎,桓妃扶著人下來,卻是親昵地挽住娀英的胳膊,笑道:“也罷,躺了這麼些時日,渾身都酸得很,偏勞妹妹陪我走一走。”娀英不好推辭,便道:“如此便僭越了。”桓妃極是親熱,笑道:“你我親姐妹一般,怎還這樣見外。”
一路上盡是紅牆琉璃,也說不上有什麼景致,可桓妃卻瞧得津津有味,不住指點風物。她自幼嬌養,見識極廣,又能詩擅書,聽她品談倒也有趣,可娀英卻隻是默默地聽,也不插話。桓妃說了一會兒,許是累了,忽然又道:“聽說陛下特意為妹妹重修了暉華殿,美輪美奐,還未去看過,也不知妹妹可否歡迎?”
娀英豈能說不,隻得道:“娘娘若往,蓬蓽生輝。”兩人走到暉華殿中,果然一進正門,桓妃便被那騰騰冒著白氣的湯池驚了,看了半晌方笑道:“這樣好的池子,豈不是日日都可沐浴,妹妹真是有福的人。”娀英忙道:“娘娘要是想用,日日都可來。”說著,便讓人準備沐浴的用具,桓妃目中的羨慕一閃而過,卻搖頭道:“罷了,今日我宮內還有事,改日再來。”娀英也不多勸,等送完桓妃折轉回來,卻見婉兒好奇地探著頭問道:“原來這就是桓妃娘娘,多金貴的人,想不到竟然這樣和氣。”娀英正思忖桓妃今日來的用意,卻聽婉兒又道:“桓妃娘娘來得這樣匆忙,連茶也不用一盞,奴婢還準備了許多糕餅點心呢。”娀英笑了起來:“若是下次再來,你早些奉上便是。”
婉兒目光一閃,高興道:“桓妃娘娘還會常來嗎?”娀英還沒說話,隻聽婉兒自言自語道:“宮裏的人都避著咱們走,隻有桓妃娘娘對咱們友善。”娀英隻笑了笑,心中卻打定主意要與她們疏遠,便也不和婉兒多分辯。
又隔了半個餘月,均犖再入宮中,一見娀英便笑道:“恭喜容華娘娘了。”娀英慌忙道:“姐姐莫要取笑我。”均犖見她神情有些淡淡的,不由得有些驚疑,但轉頭瞧見她暉華殿的氣派,又笑了起來:“這樣好的宮殿,也不輸從前貴妃宮中了。”聽她提起慕容貴妃,娀英麵色一黯,半天不說話,均犖覷著她的麵色,忙轉了話題,“還有一樁喜事,娘娘聽了準會高興。”
“什麼喜事?”娀英問道。
“如今苟後重新禁了足,”均犖掩口笑了起來,“隻有咱們三太子炙手可熱,眼下大王頒了明詔,要立咱們三太子為儲君了!”
娀英又驚又喜:“此言當真,這可真是老天保佑。”
均犖瞥了她一眼,且笑且道:“說起來這事還是因為娘娘的功勞。因為六太子和皇後的緣故,天王本對三太子猜疑很深。可三太子揪出了身邊的內奸餘進,我又邀了金寶公主入府,讓金寶公主在幕後聽了餘進的自述。金寶公主去天王麵前將晉人的詭計說了一遍,天王本就寵信她,對她的話哪會不信,與我們三太子的誤會也消解了。”說到這裏均犖頓了頓,瞥著她笑道,“還有件事要教娘娘知道,三太子如今已選了一位太子妃,娘娘猜猜是誰?”
“是誰?”娀英一怔。
“聽說是慕容家的麗郡主,與金寶公主有表中之親。”均犖且說且搖頭笑道,“您說金寶公主小小年紀,這一肚的心機卻是從哪兒來的?剛失去了慕容貴妃為倚靠,便用表姐為橋梁。日後咱們三太子做了天王,她又與皇後有親,誰能尊貴過她去?”
娀英愣住,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金寶公主俏生生的模樣來,又想起麗郡主的舉止樣貌。忽聽均犖道:“記得奴婢還開過玩笑,說麗郡主與娘娘有五分相似,可真真是緣分。”
一時間,娀英腦海中竟一片空白。
均犖何等聰慧,早把她的神情攝入眼底,隻是麵上不動聲色,捂著嘴笑道:“說起來還是娘娘好手段,竟得晉主這樣寵愛。連三太子也未料到,娘娘在宮中能有這樣的造化。”娀英喃喃道:“不……不……”均犖道:“不是什麼?”娀英本想解釋,並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可她卻將解釋的話咽了回去。
還有什麼解釋的意義?
是要說明自己並未伺候晉主,再博得均犖一個同情的目光?有什麼用呢。娀英苦笑了下,一時間腦海中都是他的樣子,竟揮之不去,都在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