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本店的特色,請品嚐一下。”中年人放下托盤,夏啟生注意到是古法醬肉片和涼拌鬆花蛋。
“不是人造肉嗎?”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現在很少有提供生物肉的飯店,如果是特色的話一定不是素常食用的人造肉。果然,老板聽了他話微笑起來:“是的,這是我自己弄的真牛肉。”
“很好。”夏啟生將一片肉放在嘴裏慢慢咀嚼,似乎真的品嚐到了一種與人造肉不同的味道。中年老板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坐到了夏啟生對麵:“這是再生族人才能享用的牛肉,普通自然人是無緣品嚐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再生人?”夏啟生放下筷子,驚愕地問道。
“我不僅知道你是再生人,還知道你是剛剛歸化。”中年老板說著又神秘地笑了,“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麼會站在這裏呢?”
“你是在專門等我嗎?”夏啟生問。
“是的。”中年老板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到夏啟生麵前,“你是否認識這個?”
二
夏啟生覷起眼睛,瞅了半天才看明白,中年男人手裏拿的不過是一張非常普通的名片,隻是上麵的名字非常特殊:歐陽海嘯。名片上隻有簡單的四個字。夏啟生疑惑地看了看名片,又打量著一臉真誠的中年老板。
“這是你的名片嗎?”
“是的,正是鄙人。”歐陽海嘯認真地回答。雖然聽上去像是假名,可夏啟生又怕對方怪罪,便不再追問,倒是歐陽海嘯十分健談地問起了夏啟生工作的情況。夏啟生不好拒絕,便揀著能說的談了些。不知不覺間已過了一個多小時,啤酒也已喝下三杯。
“我也是個歸化的再生人。”歐陽海嘯說道,“我夫人是個大家族,在本地再生人當中也算赫赫有名。隻是我到她家後總有種虎落平陽的感覺,自己似乎很難融入再生族。所以我寧可在這裏經營飯店也不願意回家去。”
“可是你當年為什麼要歸化呢?”聽聞歐陽海嘯的身世,夏啟生立時萌生知己感。歐陽海嘯大大地囁了口酒,又轉身到廚房端了一碟五香花生米放到桌上,“這就是我夫人家族在月球農業基地莊園產的花生,你嚐嚐味道怎麼樣?”
“原來貴夫人家族有如此大的產業。”夏啟生言訖將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但覺濃香酥脆,遍口生津,頓感胃口大開,重新端起酒杯飲了兩口:“這太空食品果真是好東西,無添加、無汙染。聽說能在月球搞農業基地的都不是一般人。”
“話是這麼說,卻也不見得別人就搞不得。”歐陽海嘯搓了幾粒花生米放到嘴裏“咯嘣、咯嘣”地嚼著,“與政府關係好些就能得到銀行貸款,用這些錢到月球上去買地搞農業開發,然後再將產品返銷到地球和火星。普通人亦可買一小塊地,找人幫你種植,無論是蔬果花卉還是蓋度假別墅俱憑己願,你要做的就是幾十年如一日地還銀行貸款就行了。”
“一買一賣都是銀行的錢,這經濟不就盤活了?”歐陽海嘯接著說道,“國家提倡太空食品,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夫人的家族沾了老爺子幹這行比較早的光,也算發達。當年我在大學中與她相識時還不知這些,要不然決不會歸化了當二等公民!”
“唉,這都是我們的命吧!”夏啟生嘟囔著和歐陽海嘯碰了杯,就聽他繼續說道:“這個社會本身太不公平,像我們自然人怎麼能永遠屈尊於那些腦子裏裝芯片的機器人之下?你說要是他們沒有那個東西,論記憶還是智商能比得過我們嗎?”
“你沒有裝生物芯片嗎?”夏啟生奇怪地問道。
“沒有,隻有歸化一年以後的自然人才有資格申請安裝低功率的生物芯片,存儲空間隻有2000NB,僅僅是目前普通再生人的五分之一,更別說和那些高等級再生人比了。”歐陽海嘯說著從身上摸出盒沒有標誌的紙卷煙草,遞給夏啟生一支:“我雖然已夠一年,可和夫人的關係現在很僵,她一直沒有同意我安裝生物芯片。”
“沒有那個東西好多新的知識是學不到的,僅憑人類的大腦無法記錄那麼多的數據。”夏啟生抽了口煙,滿心俱是同情,“你必須想辦法和你夫人搞好關係,否則歸化有什麼意義?”
“我明白,不過我現在剛剛加入洪助會,感覺舒服多了。”歐陽海嘯不經意地說道。夏啟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也沒太多想,隨口問道:“什麼是‘洪助會’啊?”
“就是一個歸化自然人成立的互助組織,大家相互幫助,以共同建立沒有種族歧視的社會為目標和宗旨。”歐陽海嘯說著給夏啟生夾過一塊牛肉,“為什麼隻有再生族人才有權利吃太空牛肉?為什麼自然人就隻能吃那些味道極差的人造肉?這都是不公平的體現……”
“我怎麼越來越覺得你像救世主了呢?”雖然喝了不少酒,但夏啟生的頭腦一直保持清醒,此時聽歐陽海嘯說到時政隱隱感覺到一絲撲麵而來的戾氣,便立時警惕起來,本想以玩笑搪塞過去,誰知這位大叔卻固執得很。
“我告訴你兄弟,我們歸化人歸根到底是外人,在這種社會永遠不能抬頭。不僅是你我,甚至連我們的子女將來都會受到侮辱,你說不建立一個新社會行嗎?當年……”
“不!”夏啟生突然粗暴地打斷了歐陽海嘯,“我覺得人生最重要是有一種淡定的心態,要努力適應而不是怨天尤人。我對你的話題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告辭了。”說著他將手腕上的終端在空中晃了晃:“飯錢已經通過我的賬戶結完了。”
夏啟生跌跌撞撞地離開酒館,踅至街心的時候一陣冷風吹來,立時將酒勁吹散了大半。從內心深處來說他其實並不反感歐陽海嘯的話,可不知為什麼,當一聽他提到什麼‘洪助會’什麼新社會的時候,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抗拒。夏啟生不願意惹事,其實本質上來說他更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輩子。能在實驗室中做個普通的科研人員,回家後攜妻教子是多幸運的事!無論歸化有多麼不好,就衝野比教授讓他加入骨川老師的進度樹搞研究這一條就足夠夏啟生欣慰了。
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就如同人生更多時間是不如意的一般。夏啟生在實驗室的日子是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他日後每當回憶起這時候總能勾起嘴角莫名其妙的笑容。夏啟生覺得自己天生是為航天而生的,可命運偏偏捉弄他不能如意,使他不得不回到與人打交道的過程當中。這令夏啟生很沮喪,他甚至隻能在回憶中尋找那逝去的快樂。
每當這時,夏啟生總是很羨慕火星的水猿族人,據說這種四維生物可以將自己的靈魂帶回經曆過的每一個瞬間,近距離無限製地重複體會回味人生最美好的一刻。可骨川老師卻對此總是不屑一顧,在他看來水猿文明的覆滅與這種不思進取有著直接關係。
“現在火星上與地球後代通婚的新水猿人已經沒有這種能力了,將來進化的結果仍然是以我們人類為最終目標,這也是整個宇宙最恒定和優秀的進化途徑。”骨川老師說這番話的時候夏啟生就在他身邊,這也是他在骨川實驗室參與“關於太空艙中的思維複製和恢複”的最後一分鍾。
事實上緊跟著骨川老師發言之後,負責接待工作的梅格爾就輕輕地推醒了沉醉於MR星際實驗中的夏啟生。她輕輕地做了個手勢,引著一臉懵懂的夏啟生來到門廳接待處:“夏老師,有位先生找您。”梅格爾微笑著說道。
“誰啊?”夏啟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接待處正中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身著正裝的中年男人,看樣子約在四十歲上下,正自顧閉目養神。他身後兩個明顯是安保人員的青年釘子般矗立,嚴肅得一絲不苟。
“您找我嗎?”夏啟生本能感覺到這個人的來頭似乎不太一般。中年男人聽到他說話睜開眼,皮笑肉不笑地對夏啟生點了點頭:“你好夏老師,我叫傑森•沃斯,你可以叫我傑森。目前就職於國家能源局管理署。”
“傑森•沃斯?”夏啟生腦袋“嗡”了一聲,立時想到了竇彤提到過的前男友和他背後的影子家族,據說可以影響全世界經濟和貿易的沃斯家族。可問題是他為什麼要來找自己呢?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和您談一談。”傑森說。
“談什麼?”
“很簡單,隻占用你幾分鍾時間就好了。”傑森說著也沒待夏啟生表態就示意兩個手下關上了接待室的門,然後說道:“我聽說你在和竇彤交往?”
“是的,我們就要結婚了。”夏啟生疑慮重重地打量著麵前的傑森,不知道他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雖然貴為當今最高領導人的家族青年一代,傑森說話時語氣還算誠懇,說話客氣,絲毫看不出這個身份的青年人身上特有的那種紈絝氣息。他甚至有些猶豫,說話吞吞吐吐:“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其實我是竇彤的前夫。我們在內務部婚姻管理司注冊登記過,也辦過正常的離婚手續。”
“我知道,既然你們已經離婚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雖然心下暗自吃驚,可夏啟生表麵卻不動聲色,他之前從竇彤和父母的對話中了解了傑森的存在,可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是竇彤的前夫。
“是這樣,我們的分手完全是個意外,這段時間我也一直在反思,我們認識很久了,也不希望這麼快分手。”傑森真誠地說。
“我和竇彤認識二十多年了。”
“問題是前幾年你一直在照顧你的母親,而且並不常在香港居住,對嗎?”傑森似乎很了解夏啟生的過去,不過以他的身份搞明白這些事並不困難,所以夏啟生倒也不很吃驚。“你上大學以後父親去世,緊跟著母親患病,所以你一直未與竇彤來往。而你通過各種手段給母親治病,直到需要腫瘤幹擾素長服控製病情才不得已找到唯一可以幫你的再生族朋友竇彤,並設法取得了她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