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我們並沒有發現什麼。說出來的話,無論應用了什麼技巧,總是一種常識,但是為了在威權壓力中能夠得以幸存下來,我們總是要讓自己所說的一切蒙上一層薄紗,我們說的很多話都具有一種不透明性。
240.
我能說的都已經給予你
你還知道我隱藏最深的弱點
我是一個矮個子
有著引人注目的大頭顱
這多少遮掩了其他的不足
241.我最懼怕的不是死亡,因為我們無法懼怕也無從懼怕。
我懼怕的是要在那些“肉體死亡之前靈魂已經死亡的人中間來來往往”。
那些聲音,那些團結的麵孔
你隻是瞥了一眼
那些讓人灰心的地帶
鬼魂來來去去
2008.12.09
242.生命的從容不是解脫,而是從苦難中獲得內在的自由與尊嚴。
243.我總是願意選擇耐心,在這個時代有很多的讚成與批判都很草率。我希望自己能站在耐心的一邊。
244.我也願意從內心去克服“批判”的熱情,我們的文化更多地造就了這樣的衝動。
245.漸漸也明白有很多對所謂的“舊文化”的批判,對中國人人性的批評,總免不了要把中國人完全“現世化”,仿佛由來如此,又仿佛根本難以改變,其實人性總是很相近的。中國人也並不是都這樣麵目可憎。
246.政治變成如此,我不知怎麼解釋。我更多的把它看成是我們這幾代人的宿命。它總歸會變的,隻不過時間會更長一些,我不能因此說這是中國人人性的缺陷所致。這樣的批評根本沒辦法說得通。
247.我們盯著災難,然後說這是民族劣根性所致,難道就我們是上帝的棄民嗎?
248.也許劇痛之後,再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我們的民族也可以煥然一新,也可以獲救,這個民族並不比其他民族有更多的原罪。
249.世界上很多已經“獲救”的民族,都使我相信人性是可以改造的,文化是可以改善的,社會的“吐故納新”也是可能的。對現實的批判,連帶著要說這個民族萬劫不複,這總顯得太意氣用事。
250.對人性的批評越激烈,當然越可以說你對這個民族愛之深切,但也可以說你對人性的改善不太抱希望,至少比較悲觀。
251.痛切地批判這個民族,而很少批評自己的人,他的話大凡不可靠。
252.有時候,我會這樣想,那些激烈決絕背後往往也與一個人的童年的不幸有關聯,童年的不幸,尤其是缺少愛會放大了理解世界的激憤。
253.你可以用頭腦理解世界,也可以用心靈,我發現人的頭腦更容易犯錯誤,心靈有它的優勢,心靈至少不會欺騙自己。
254.我時常想的是,越是對現在的社會失望,看清它的麵目,我越相信和我有一樣看法的人肯定會越來越多。不要把自己想象成獨醒的人,這樣我們也會更從容、更耐心、更溫和,人性的改善就從我們自己身上開始吧。
255.當我們總是用激烈的方式對人、對事,即使你真的真理在握,這樣的方式也是有問題的。何況,你以為你總是對的,這本身就有麻煩。
256.動不動就從孔夫子說起,到底能分析出多少中國人的原罪呢,把責任歸於孔夫子與把榮耀歸於孔夫子,顯然都很蒼白。我認為所謂的中國人這麼“壞”,主要是政治上的錯誤使之然,在一般狀態下人性的原點總是相近的,這就如法西斯放大了德國人壞的人性,“左”的政治也放大了中國人壞的人性。某些文化會代代相襲,這沒錯,但文化總有可以改善的一麵,最需要問責的一定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殘酷的鎮壓、精密的清洗、日常化的恐懼、無所不及的利誘,人不變壞也是難,但這個壞與孔夫子大概無關。與斯大林關係反而要切近一些。更不要說那些我們所知道的大大小小的極權主義者。
257.你看看傳統尚存的舊時代就知道,中國人雖然沒那麼好,但真的也沒這麼壞。這也是我讀林語堂先生的《吾國吾民》的最大感受。
258.在林語堂所批評的中國人與中國文化背後,或者說壞的背後,常常也可以找出一些“好”的來,就是“壞”與“好”之間還有某種張力,今天甚至這個張力也蕩然無存了。
259.最近看鳳凰衛視的一個專題節目,講的是幾百萬知識青年到新疆的事。今天你看這樣的記錄片,雖然對“痛苦”的揭示還非常有限,你也隻能不斷地掉眼淚了。
260.就是今天,我參加“單位”所有的學習大會,也仍是心中會閃過餘悸,唯恐那個過去了的時代再次歸來。
261.同樣印象深刻的就是,所有的“得到”都是要還的,你一不小心就入了那個圈套。
262.當然你樂於這樣,則又當別論。
263.我敬佩所有的質疑體製的聲音。
2008.12.31
264.那天同學說,據他所知我們大學同學中身體出狀況的“與日俱增”,我給他回了條短信:先天不足、童年不足、青年不足,到了中年用命,病矣。
265.這幾乎是那個時代人的共同特征。
266.今天又看到一個少年在父母的逼迫之下,因為學業的絕望而跳江了,“父母後悔不已”。
這些野獸般凶猛的父母,“愛心與責任”之中其實裹著的是凶殘。
267.“要麼上天堂,要麼下地獄”,其實天堂是沒有的,地獄卻在我們的腳下。
268.與其把它看作應試教育的悲劇,不如說這是時代的悲劇。那些眼光狹隘、隻認死理、思維失去彈性,又有一顆凶殘的心的人,往往隻有近乎瘋狂的衝動。
269.正是因為生於斯長於斯,長期生活在毫無自由的世界,一旦有了哪怕一點點可支配的權利,我們剝奪別人的自由,也總是毫不遲疑。
2008.10.03
270.閱讀並不是為了非流亡狀態的精神流亡。我所有的閱讀總是會從文本中旁逸斜出,而眷顧於生命的存在,腳下的土壤。最近關切的問題往往是比較“消極”的,由倦怠產生的“無可無不可”:變化當然是好,不變化也無關緊要,因為我發現我們“太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有時甚至連同對體製的敵意、批評都是生活方式的一部分,精神由此而賴以為生,所謂的羞辱感和自豪感卻像是一種修辭手法,因為所有的感受性都變得模糊,就像什麼樣的人我們都能與之相處——生活的智慧消解了對“應然”的熱情。
271.無盡的等待而不是努力地去構建“更好”的現實,使得想象力變成一個空心的詞。沒有即將要邁出的門檻。在消耗中逐漸失去的是生命本身。
272.昨天在跑步時(在跑步機上)突然想到一個詞:“體製性的白癡”。那個元宵節放煙火燒了大樓的辦公室主任大體就屬於這類人。有些人並非生來如此,而是在體製中有了一種“勢”,他就會順勢而成為白癡。這樣的人何其多。
273.當然體製本身也總是用心於造就這樣的“自己人”。
274.很多人已經懶得再對此說些什麼,“消極”有時候就變成了對這類災難的“幸災樂禍”。
275.從今年的春天開始,我一直處於一種壞情緒之中,有時我做些對壞情緒的“文本”分析,我總是回到對生命自身的注視,漸漸地,越來越發現自己失去了熱情,坐困愁城,喜憂隨興,如果允許,我想說這樣的狀態是一種麻煩。
276.我寫下的是沮喪的筆記。事不關國家大計,事不關陰晴圓缺。
277.惶惶然,僅此而已。
278.我對一位朋友說:涉及要到體製中爭取“榮譽”,你最好不要征求我的意見。
279.我會有什麼意見呢?最好你能當上總統,哈,你就去爭取吧。
280.我最敬重的是我的朋友杜十八,幹幹淨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隻有一個杜十八啊。
281.每次從具體的課堂返回時,我總是需要花去更多的時間讓自己能夠從需要應對的“消極”中,努力掙脫而出。
282.當麵對今天的教育,我經常想的是,我們是不是又陷入一種新的愚蠢?要過多少年才有更多的人能夠認識到這樣的愚蠢?
時間不明(沒貼在博客上)
283.在假期一位朋友寄來了曼德爾施塔姆的句子:一切自古就有,一切又將重複,隻有相認的瞬間才讓我們感到甜蜜。
284.這個假期並不甜蜜。隻有沉沉的睡眠具有某種安慰人的力量。我並不是為某一個具體的喪失而感到沉重,不是。住在鄉下老家的屋子裏,我每天都在屋頂上看望清澈的天空,四周的房屋已經包圍上來,我熟知的、陪伴著一路走過來的樹木也越來越少了。
285.有時候你會感到一種古怪的平靜。也就是很多災難正在發生,而你轉過一個街角,你還沒走進一個深巷,就什麼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