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我的老師問我：那些達官貴人的孩子有一個是教師、醫生或者哪怕是一個律師也好啊，有嗎？我說，應該沒有吧。他們不需要證明心靈、身體和法律的價值，隻撲向權力和財富。大概如此吧。
287.米沃什說有一些文字確實是高貴的，它是關於真善美的，它從高處俯瞰著人類。米沃什是在評說布羅茨基時說這些話的。
288.不過這樣的話也不能安慰我。有時我隻會喪氣地想到我的麻煩就在於，我關心的可能會是我女兒以後孫子孫女關心的問題，很久很久以後，也許40年以後吧。總之，無邊的時間圍上來，讓我喘不過氣來。
289.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缺乏對時間的信仰。我不可能像自己的老師那樣堅定地說：我是為曆史而活的，我隻是想到曆史為我而活，所有的曆史都構成了無限的沉重。
290.今天讀到一個句子：“那些連提及都覺得厭惡的名字。”
291.就是這會兒我抄錄這個句子時，我又會從腦子裏閃過這些名字，罪孽啊。
292.我對一個朋友說，我經常失去人生的目標，或者也可以說，我經常為自己人生的目標感到困惑。他卻為我這一句話感到困惑，因為這與他對我的判斷有很大的落差。
293.今天我的畫家朋友又打電話邀請我吃吃飯聊聊天，而這陣子我正處於“宅男”狀態中，我寧願就是一個宅男，你不要理我。
294.這樣的情緒不可笑嗎？我抄一句裏爾克的句子給你：人失掉了他的重要性，他在那些比他高大和耐久的、巨大而簡單的、無情的事物麵前，顯得不重要。
295.把握人生的方向與情緒的平衡永遠是生命的一個主題。是的，很多情緒落下去之後，又會一次一次再爬上來。人生的問題經常就是重複出現的問題。
296.一個自我安慰的句子是這樣寫的：它已經是這樣了，既然你無法改變它，那也不要去打擾它。
297.或許是另一種表達方式：生命永遠是生命的自由見習期。
2009.02.05
298.卡爾維諾說：一隻鳥要比羽毛還要輕。
當你能夠飛翔之時，你甚至不需要學習怎麼控製自己，一切與生俱來。
一切與生俱來的對自由的需要，“我曾是”——我所歌唱與所期待的。
比如一棵柳樹上的嫩芽，春天又來臨了，這時，誰能忘得了你站在林子之中的感受？
299.當我說到這一切，我想的卻是：不穩定的情緒就是一種不成熟，似乎一直就沒有過真正的穩定，“我越過沒有成長的童年，我的心一直是個胚胎。”
300.漫無邊際的見習期。我受著這樣情緒的困擾，在我做出判斷之時，我把自己收攏了一會兒。
301.有時閱讀一本恰當之書，也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打擊。因為恰當之書是一切“皆備與我”，你還想接著寫些什麼呢？
302.我又想到在一個價值混亂、各種暴力滋生的年代，人要變得仁慈確實很不容易。
就是對自己仁慈一點也不容易。
303.今天晚上則想到，我不得不痛苦地這樣說：1+1教育網的經曆——其實是一個“極端事件”，它的寓意再明白不過了。然而，你最好什麼也不要說，“默識於心”就行了。
304.2008年初我直言這將是讓人感到害怕的一年，現在對2009年我能說些什麼呢？至少覺得這一年“有點凶”吧。一個人長期生活在惶恐不安中也會變成瘋子的。不能談論政治，哈，什麼時候又能談呢？現在也不能談風月了，因為它也屬於“低俗”，談論什麼呢，“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養得胖胖的過大年”，這說的是豬吧。
305.願意耐心地閱讀，耐心地坐在書桌之前。讀一讀，隨便想些什麼。像裏爾克一樣說：“今天，我看到這些群山、這些山坡，冒出到最純淨的太空之中，好像要從那裏唱歌一樣……”
也許，有些靜默更是好的，你不知道“永遠像無名者那樣仰望自己的天空、自己的遐想、自己的愁苦”，一種疏離的生活，你可以完全忘了那些你無比蔑視的名字，其實就是一種光榮。
306.隻能向自己內心尋取使我們獲得寧靜的力量。
所有的耐心都是一種奇跡。你可以不再相信變化，我指的是曾被期待過某種對“時世”的熱情，但是，還是讓我們肯定屬於自己的生活吧，隻要願意，我們就進入了這樣的生活。
2009.02.06
307.要讀書有何困難呢。看著滿架的書籍，卻還是心生畏懼，那些已經讀過的書也夾陳其中，即使我看著它的書名時又何曾能夠想到某些具體的、深深打動過我的句子，就是剛讀過的書，你也不能把它合上啊，合上之時就像關上一扇門，奇異的珠寶仿佛也藏之名山了。
當我想到這一切時，心裏自然很不是滋味。
308.也許就是為了遺忘的閱讀，你讀過之後不是把它忘了，而是就好像沒有讀一樣。這仍是一種遺忘。一本書，你從來未曾打開，同樣是腦袋裏空白一片，你卻不能說我已經把讀過的遺忘了。
309.又有誰，又有哪些句子，哪些頑固的氣息能夠長久地留在我們的記憶之中呢。
有時一些句子比一本書內部所發生的事情更加悠久，更加美好，更有穿越力。當我們能夠隨手寫下這些句子時，我們就能知道真正影響著自己一生的到底是什麼。
310.有的人貢獻了思想，有的人貢獻了熱情，還有的人隻貢獻了自己的噪音。我偏愛的也許就是那些噪音，因為當我把書合上時，隻有它最便於攜帶。
311.有時候，我願意說自己是一個愚蠢的人。當我閱讀時，我不會這樣想。而當我等待著自己能夠進入讀書狀態時，我就會覺得自己特別愚蠢。嗬，你可以等自己，但好像又不能罵自己是一個愚蠢的中國人。因為你不能把愚蠢和中國聯係在一起。我隻是另外的、一個多出來的人。
312.看完一部電影，記住了一句話：其實人性的底線，經過無數次的妥協之後，已經模糊不清。
後來我想到，也許整部電影所有的展開都不過是為了表現這一“人性的弱點”，顯而易見。
313.看另一部，是《大衛·科波菲爾》，也有一句台詞比較有意思，“你不能盯著她所沒有的，而是要學會欣賞她所有的特質。”不知這句話的出處是不是來自狄更斯的原作。
我記不住太多。很多時候，我隻是像曼德爾施塔姆所說的那樣“學會更輕鬆自如地穿戴活動的存在鐐銬”。
314.你就當那些已經被你遺忘的書籍“睡著了”。你就當那些沉默不語的人已經睡著了，你就把某個你生命中漫長的時期“稱做睡眠吧”。
勃洛克曾經寫過這樣的句子：
我們愛著一切：地獄般的巴黎街巷，
威尼斯怡人的涼艇，
從遠處飄來檸檬樹的苦香，
和科隆的煙灰色的樓房。
315.很舊的句子。有一股堅硬的皮革的味道。
有時你寫下什麼，隻是證明“你還在”，你的編織的耐心，你的文字的消費能力。
你的刻骨銘心的自戀。一門藝術。
316.一個假期我似乎都在努力擺脫某種沮喪。
有時會很慚愧地想到，這一切對一個中年人而言，實在有點不夠光明正大。
一個假期，陽光一直很充足。“需要選一個十字架，背著它進入世界”。
不是不停地轉向。而是你仿佛被自己的惰性黏住了。
317.我竟也沒想到讀他的書會這樣欲罷不能。他說這可能是1949年以來最好的對《論語》的解讀，回到家我就開始讀，心裏想著這樣的“解讀”背後分明也是另一種“夫子自況”，不過這個時代又有幾個人能像他這樣幾十年天天坐在一張板凳上十個小時以上呢？又有誰能像他這樣活得幹淨、話說得徹底？慢慢地，這樣的書也使我羞愧，就像是坐在先生麵前一個屢屢犯錯的小學生——這樣的情緒一直延至今天。
318.有一天，一個讀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這樣對我說：我每天晚上看看天空，早上又看看，我就知道天一直在那裏。
而卡爾維諾說：無窮無盡的、啞口無言的事物之中，一種召喚、一種表示或一個眼色出現了，某種事物脫穎而出，要意味什麼——意味什麼呢？意味它自己。
我沮喪地想著，我也意味著“它自己”。
319.我卻是那麼長久地為自己“睡著了”遺憾。那些遺忘、回避、重複的沒有頭緒的生活。同時又安慰一位朋友，別難過，生活就是瑣碎的重複。讀著書，實際上是找到了一件最便當的事情，要不你試試看，還有什麼工作可以如此“不負責任”、毫無結果？
320.福州的春天很快就暖和以至熱氣騰騰，假期結束幾乎就是“夏天的開始”，比較小型的夏天。不斷產生的熱度，至少讓我有這樣想當然的念頭：生活在“熱烈地帶”的大多數人總是會更為勤快一些。也許吧。
2009.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