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繆崇群的前期創作裏,回憶少年生活的篇章,占著很大的比重,《唏露集》裏幾乎全是幽思的囪憶之作。這些篇章大都是寫人的,尤以女性為多。他同情這些被人壓迫、蹂躪的弱者,歌頌她們的善良、純真和友愛,譴責主宰她們命運的強暴者們的驕橫、野蠻和自私,這是這組作品的共同主題。然而,毋庸諱言,沉鬱和傷感又是這組作品的共同基調,這和作者的生活和性格有著密切的關係。

繆崇群的個性是孤寂的,哥哥和母親的相繼早逝,在他心靈上添了幾道創傷,父親的拈花惹革導致了父子關係的疏遠和隔膜。為此,他曾兩度離開家庭,遠走他鄉,自謀生路,他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後來,他在描繪闔家團聚的除夕夜晚時說:這個家“沒有一點生氣,也沒有一點溫情,隻有像垂死般地寧靜,冰雪般地寒冷。”(見《守歲燭》)在這般境況下,那充滿溫情柔緒的少年時光,堪稱青梅竹馬的昔日夥伴,是怎樣地勾起他的退想和回憶!

他一再在文章中吐露自己的心事:“回想,唯有回想了;也正如同紙上的畫餅與梅子:充不了饑腸,也止不住口渴。”(《童年之友》,載1930年10月《文藝月刊》笫1卷第3期)“我除了憑吊那些黃金般的過往以外,哪裏還有一點希望與期待呢?”(《守歲燭》)流逝了的少年歲月,往往為作家們所珍重和追憶,以至回味和寄托,從而用曆史的折射來針砭黑暗和醜惡。而繆崇群的這組回憶文章,交錯著對人生的探求和悵惘的憂愁,從而使我們感覺到,它一方麵表現了作者對黑暗、腐敗現狀的極端不滿,另一方麵,也表明了作者與當時許許多多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一樣,為殘酷的現實撞得頭破血流,看不到光明的前途,隻能從回憶中尋找精神的寄托。恰如楊晦在《〈唏露集>序》中所說:“他於寂寞中領略一點人生的真味,於淒苦中認識一下自己的麵目。”

繆崇群的這組回憶文章,感動人們的無疑是他的真誠,是他在追憶中寄寓著的情絲和愛憎。在《守歲燭》中,他寫道:除夕的夜晚,母親塞給他一包用紅紙包著的壓歲錢,他覺得自己長大了,知道母親終年辛苦節儉,省下一點錢不容易,因此不願接受。母親卻說:“唉,孩子,在父母麵前,八十歲也算不上大的。”夜深了,他和母親按照傳統習俗,相對坐在燭前守歲。燭光下,香煙裏,低聲聽著母親的絮語,他感到自己愉快地融化在母愛之中。“佛前的香氣,蘊滿了全室,燭光是煌煌的。那慈祥,和平、閑靜的煙紋,在黃金色的光幅中繚繞著,起伏著,仿佛要把人催得微醉了。”多麼深情的描繪,多麼親切的回憶,母親慈祥的身影,躍然紙上。

繆崇群從第二個散文集《寄健康人》開始,描寫的題材漸趨寬闊,視野投向複雜而多變的社會現象,這是一個可喜的轉變。《旅途隨筆》、《南行雜記》和《鳳於進城》、《北南西東》等篇就是這個轉變期中留下的珍貴記錄。這些作品記敘的大都是旅行途中的日常見聞,從細微、平實的生活瑣事中,暴露出社會的黑暗和官場的腐敗。在樸素婉曲的敘述中,夾以精辟的獨特的議論,抒發了作者心頭的積憤和對社會世態的感歎,是富有現實意義的優秀之作。這說明,一個作家隻要真正地麵向生活、麵向社會,就可以改變或突破自己思想和認識上的局限。

在繆崇群的前期創作中,發表在《申報·自由談》上的《沒有雪——1933年北國風景線》,雖然沒有被收入任何集子,但是篇值得引起充分注意的重要作品。這篇文章於1934年3月連載七天,長達七千餘宇,這在他的散文創作中是少見的。文章的副題是:“1933年北國風景線”,作品攝取了當時北京城的戰時畫麵:有趾高氣揚地飄浮在“西交民巷”上空的各個帝國主義國家的國旗,有在我國國土上耀武揚威、橫衝直撞的日本軍隊,有在戰爭爆發時忙於搬運家私、乘飛機逃命的國民黨將領,有被強征來的平民和駱駝組成開往前線送命的運輸隊,有在與前線失去聯絡給養、變成驚弓之鳥的幾十萬國民黨官兵……作者從白描中央著諷刺,含蓄裏蘊藏著憤慨,從容寫來,動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