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雪》一文中,作者既憤怒地控訴了日本侵略者的殘暴罪行,也沉痛地鞭撻了置廣大民眾和士兵於腦外,而隻顧搜斂錢財,倉皇出逃的國民黨將軍。宇裏行間充滿了愛國的激情和正義的呼聲,思想和藝術上都達到較高的成就,堪稱一篇難得的佳作。從這些優秀作品中,可以看到繆崇群的創作風格有著可喜的轉變和發展。

從“九·一八”起,繆崇群目睹了國土的淪亡,自己也遭受了妻死家破的禍災,這對他寂寞的心靈起著莫大的撞擊;“七·七事變”以後,他東轉西徙,日夜奔波,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正因為如此,他的眼界開闊了,作品的題材也拓寬了。他在1938年5月寫給巴金的信中說:“戰爭會使民族覺醒,我以為,作為民族革命的戰爭除了使民族醒覺以外,而且會更速更近的得到戰果:一個新世界,人類裏麵居大多數的被壓迫的人們,每個人獲取了他的新生。”(見《碑下隨筆·短簡(二)》)確實,繆崇群在這個時期的散文創作是獲得了“新生”。他已從個人狹窄的小圈子裏掙脫出來,開始更多的考慮國家和人民的命運,為他們大聲疾呼,為他們奮筆疾書。在流亡途中,他雖孑身獨處,潛心寫作,但是他的心與國家命運是相通的。日寇侵略的鐵蹄踐踏著神聖的國土,人民在苦難饑餓中的呻吟哀號,統治者卻無動於衷,照常花天酒地,腐敗無能,……一切的一切,使他憂心忡忡。他生性寂寞,不善交際,絕少朋友,惟一能表達自己的憂思、排遣內心的積鬱,就是不停地寫作。他抗戰以後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夏蟲集》,收錄的大都是於1939年間的作品。作者在這本集子裏,以莫大的義憤,揭露了日本帝國主義侵華的罪行,傾吐了長期鬱積在內心的憤懣,體現了人民對神聖抗戰的信念和意誌,這恰是《夏蟲集》中最為突出的主題。我們翻開目錄,僅僅從《血印》、《天樣的仇恨》等標題上,就不難諦聽到那廢墟中多少含淚的呼喊和帶血的控訴。

可貴的是,繆崇群並沒有沉浸於悲憤之中,作品更多的是洋溢著昂奮的激情和必勝的信念。在《苦行》中,作者先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故事:從前在一個熱帶地方,有一個土人高舉著手,等待鳥雀在他的手掌上搭巢結窠,別人嘲笑他是傻子,他卻屹然不動,以苦行的精神來忍受無數的困難和折磨,鳥巢到底在土人的手掌上搭成了。作者讚歎道:“我陡然悟覺了苦行的道理,它好像一道閃光,照明了我在生命途中的一個指向。”接著,宣言似的說:

“我在高舉著我的手,柴枝般的手,隻是為了一種招示:記住我們的敵人!認清我們的敵人!

反抗他們!戰勝他們!我的手永不放下!真理一定會在上麵搭起了一個巢窠來!”凜然的正氣,必勝的信念,至今讀來仍感人肺腑。

與上述作品不同的,是總題為“夏蟲之什”的詠物小品。篇幅短小,文筆精細,雖然缺少昂奮的激情,但含蓄蘊藉,委婉有致,具有深刻的哲理性。這組短文共十一篇,除第一、二篇外,每篇詠一種夏蟲。它以象征的手法,曲折地抒發了作者積極進取的誌向和願望。由於作者采用擬人化的寓言手法,文外的涵義尤為豐富。如詠《蠅》篇說:“趨炎走勢,視膻臭若家常便飯的本領,我們人類在它們之前將有愧色。……但無論如何,他總算是一員紅人,炎炎時代中的一位時者,留芳乎哉!遺臭乎哉!”三言兩語,下筆如神。這確實是在寫蒼蠅,但用來比擬那些賣身求榮的漢奸,又何嚐不恰如其分呢!請看《臭蟲》篇,他寫道:臭蟲有一個別名,叫“南京蟲”。十幾年前,當他在日本留學時,一天房東太太指著這種令人生厭的小蟲,帶著滑稽相地問他這叫什麼蟲時,頓時使他感到侮辱,一種強烈的民族尊嚴使他機智地回答道:“那小東西麼?東京蟲哩。”在記述了這樁十多年前的瑣事後,作者還巧妙地加以發揮,說,“像這樣侵略不厭,吃人不夠的小敵人,我敢斷定他們的發祥地絕不是屬於我們的國土之上的。”作者的意圖和感情流露得相當明晰而又強烈,讀來使人肺腑洞開,拍案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