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陳大鵬突然從靜默中暗自緊張起來,正想對於這樣的議論有所策應,而地保陳百川卻已經搶著說:
“國宣哥我頂知道了,那一次是什麼日子呀?他和我兩人在同安居喝酒,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小孩子,有這麼高,一副眼睛委實生得利害,像猴子一樣,現在聽說他們的軍隊住在賓隆,是嗎?從省城到賓隆,有七日的水路,還要經過上杭,武中;韓江口的水實在是頂急的啦!”
“什麼?韓江口的水?”老頭子突然覺得自己的高深優美的思維受了騷擾,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喔,你懂得什麼?一件事要是讓你懂得,那就糟了!我幾時看見你的兒子,——哼,不說還好,說起來教我頭痛!——你對他一點教育也沒有!他也不對我點頭,還在背後罵我,說我分給他的錢太少了,那真是豈有此理!我和他買了一隻鳥,——又是他自己問我要鳥不要,我叫他把鳥拿來吧!
他說,那是多得很;其實他手裏哪裏有什麼鳥,還不曾到樹林裏去捉啦!一到樹林裏去,不曉得搗壞了多少鳥巢,並且把鳥蛋也帶回來,問我要不要買他的鳥蛋,混帳,難道我是一個無賴漢,動輒就吃這吃那的嗎!那末我分給他六個銅板,買了那隻鳥,立刻放了它,我一手就不知放過了多少隻了,而他從此以後卻更加殘暴起來,把前後左右的鳥種都滅盡了,現在還有一隻斑鳩,會在屋頂上口穀咕口穀咕的啼著的嗎?我就再也聽不見!還有土金的兒子阿庚,唉,這孩子簡直壞透了!你道怎麼樣,——有一天,我看他捉了一隻烏龜,故意要帶到我的麵前來啦!——叫我看,我說,這烏龜的壽命長得很,何苦把它殺掉,勸他賣給我,這樣分給了他一個角子,又把那烏龜放掉。不想第二天還沒有吃早飯,他突然竟一連帶了三隻來了!這樣我分給他六個角子,每隻提高了一倍的價錢,又勸他學學好心,要是我手頭有《地母經》,我還要送一本《地母經》
給他,教他念念。不想剛剛到了這天的中午,他帶來了五隻,——我簡直沒有法子,隻好分給他一塊的價錢,心裏實在不好過,我對他說,這銀子要是拿去買衣服穿,這衣服是要自己著起火來的呀!還有阿興的兒子,他比較有點傻氣,什麼都捉不到,卻捉到了一條蛇,——想想看,要把這條蛇殺死,我又不忍,不然又恐怕留了它害人,這樣分給他六個銅板,叫他把蛇帶到遠遠的地方去,——但是下一次,他又有一條蛇捉來了,那是一條頂毒的飯鏟蛇……”
“要是我得到了一條蛇,那就好了!”地保有意捉弄似的說,“我要把它剝皮,去骨,用幾粒米合著它一起燒,如果米變了黑,這蛇就真的有毒了,不然米還是白的呢,那就要快些給它加了一點‘茨實’上去!”
“百川兄,你吃過老鼠沒有?”另一個又是坐在他的身邊的這樣說。
“老鼠是比蛇還要好的貨色,不過殺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它的大腿裏麵有一粒藍色的膽,如果這膽不摘開,你就最好不要吃它!”
對於那老頭子,這些關於蛇和老鼠的吃法的問答,簡直是刺耳得很,——沒有法子,隻好暗暗地斷定這些人,如果他們也希望自己的後代發達的話,那就再修行十世,恐怕也沒有一個會達到他的兒子國宣那樣的地位!
他把手裏的信折起來藏好之後,對了,凡事不要多嘴,什麼都不必說,因之他隻能夠切切實實地和他們共同決定了大祭掃的日期,以及應該及早預備的許多零零碎碎的事情,而他的兒子在信上所說的話,卻還是深深地使他歎服著,——從此以後,他的身體會更加康健精神,會更加爽快,那末有什麼可以掛慮的呢?他應該一心一意的去多做一點好事,而況世事反複,年情不好,正也希望有錢有勢的人們時時發些慈悲,多施一點恩惠!
二月十九日,是決定了的到他們一世祖的墓地舉行大掃祭的日子。羅岡村以及隔鄰將軍山姓陳的一共有七十多戶,各戶看所有的丁口多少,決定參加大祭掃的人數,大約每五人占兩人,不過也不怎麼嚴格,多去一兩個人,或者在路上順便把自己的親戚也帶著一同走,是沒有人會來幹涉的,而且無論老少男女都可以。這樣的大祭掃,大約每隔十年才有一次,可以說是一個最快樂的大節日,全族的人要特別在這個大節日熱鬧一陣,是不足為奇的;為著要使這個大節日在形式上來得堂皇一點,並且利用這堂皇的形式在他們的祖先的墓前表現出這後世子孫所有的榮貴和光耀。梅冷鎮歸豐林的田主爺爺們,至少也得請他們一兩位到來參加,還有隔鄰水溜口鄉——陳國讓(正是陳浩然的大兒子)所主持的國民學校的學生,恰好在最近編成了童子軍,童子軍的製服、棍子、麻繩、小斧、營幕以及軍號、軍旗等等都已經購置齊全,一共有一百二十五名左右。陳浩然那老頭子當日在籌備這大祭掃的會議上,就曾經對大家提議過:
“如果我們能夠請童子軍也來參加,那是好極了!一路上,童子軍穿著一律的製服,吹著喇叭,扛著大旗,由俺的國讓帶領著,走在我們這一大群人的前頭,那豈不是要把沿路一帶的居民都驚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