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周俊凜然地回答說,“我願意和你一道進步,可是我承認自己是在探索中,……在探索中,……不錯,我這樣說似乎是有意的模糊了鬥爭的方向和立場,可是對於我個人而言我是在探索中。不過,我已經比前單純得多了,堅強得多了,我驚異我為什麼竟是這樣快和我的眼淚告別,眼淚對於我已經成為可恥的多餘的東西而自告消滅了。我開始鄙棄那由於懦怯而發生的不必要的情感,工作是不管情緒好和壞都要堅持下去的。我追慕著一種時代的典型,我讚許那樣的鬥爭者:他是那樣的滿身創疤,他帶著隨勝利以俱來的嚴重的疲乏,他是杜斯退夫斯基式的長而踉蹌的黑影的出現。我願意學習這樣的戰鬥者,因為他有駱駝的長途跋涉的精神。”

他覺得林紀勳比他強健。林紀勳,那年輕而漂亮的“小孩子”由於走上了工作的正確的途徑而獲得自己的快樂。他是北方人,父親是一個趕馬的,由於偶一不慎而把洋火點著了馬的尾巴,驚慌得從父親那邊跑出來了,(他就是有這樣的令人愛慕的經曆)後來參加了紅軍,受過了教育,受過了長期間的民運工作的鍛煉;他的麵孔時刻的微笑著,他善於簡單地發出一種勸解,他的堅定而熱情的目光會給予周俊無限的鼓舞和安慰。

“朋友,”周俊繼著說,“你知道,我是一個充滿著無限深遠而明哲的灼見的人。我曾經對你說過,聰明的人隻有唯一的權利,就是他必須忍受比一切人都更多的痛苦。

這灼見,他遠隔著真理,可是迫切地望著真理,在日常生活或工作的場合,他往往暴露出稚弱可憐的破綻,……我期待著,這深遠、明哲的灼見有一天要和真理發生合抱,從而證明一個勇敢而有缺陷的青年怎樣在鬥爭中長成起來,並且如同把手掌放進火中燃燒一般的證實: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夜已經深了,上弦月像一把鐮刀似的掛著,泛著古舊的黃金的色調,鐵道近旁的電線緊張地發出淒厲的叫鳴。眭巷裏的冬防隊已經預早通知了運河岸邊的“愛路團”,叫他們把狗關好在屋裏,而且把梆子敲得更響些。已經到了時候了,今夜,在鐵道上,將和日本人發生劇烈的戰爭。在前麵,有一個連擔任了那急切的任務:他們要在一個鍾頭之內毀滅敵人的一個據點。直接指揮這個戰鬥的是郭元龍。

從奔牛方麵來的一列火車匆匆地開過去了,鐵道上,由於火車的狂奔而起的騷動,成為一種沉重的顫栗的低音,依附著電線的叫鳴,久久不歇地在耳朵裏震蕩著。千人的群眾,散布在運河邊和鐵道上,膽怯地望著丹陽城的光輝四射的燈光,用最高的情緒和最高的速度在工作著。

沉重的鐵軌非常不容易地、非常生手地被撬開來了。

接著把它橫架在鐵軌上麵,利用鐵軌的平滑而向東推移,鐵的平滑的聲音快樂而悅耳,……於是一,二,三,把它拋到河浜裏去。鐵的平滑的聲音……和千人的緊張的胸脯一同呼吸著,路基的碎石在互相碰觸,狂呼起來的聲音由於夜的寂靜而被嚴重地喝退了。鐵的平滑的聲音吸引著千人的群眾,千人的群眾為了傾聽這聲音而靜默著……千人的群眾為鐵的平滑的聲音所吸引。

機關槍清澈地,爽朗地在叫鳴,……陵口車站——敵人的據點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