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離開(2 / 2)

蘇同甫發了一下呆,隻得再將它收好,悻悻地望著前路,涼風拂體,周圍一片寂靜,他突然想就算不能為她戴上耳環,隻要能一直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那也是極好的。可惜道路再長,也終會有到頭的時候,他抬起手指了指前方一個黑簇簇的岬角,說道:“呂掌櫃,等船過了這個山角,再走上幾裏路,就可以到天台縣,趙老板的人就在那裏等著,而我也隻能送你到那裏了,接下來轉走陸路,等到了福建,就再沒有人能找得到你們了。”

呂嘉怡坐直了身子,盡量向前方望去,兩岸青山相對而出,又飛快地落在她後麵,前路越來越寬敞,她歡喜地道:“蘇副官,我跟長林已經說好了,我當掌櫃的這些年,隻要聽到東花廳外有腳步聲,就害怕得不行,生怕又發生了什麼事。到福建後,我們也不做生意了,隻要好好地置幾間房子,不要太大,幹幹淨淨就行,長林有祖傳的釀酒手藝,我再在後院養幾隻小羊小鴨子,每天他賣了酒回來,我們就在院子裏喝點酒、喂喂小羊、跟孩子講講故事,然後,一天就這樣地過去了。”

蘇同甫聽得出了神,喃喃地道:“在院子裏喝點酒、喂喂小羊、跟孩子講講故事……”頭越來越低,直垂了下去,呂嘉怡見他並不回話,奇怪問道:“蘇副官,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蘇同甫搖頭道:“不,這樣很好、很好……”呂嘉怡認真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消退,對他說道:“你一定有事瞞著我,是不是我家裏出了什麼事?”

蘇同甫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看,船很快就要到了,等到上了岸,你就自由了,呂掌櫃,有些事,你就把它忘了吧!”

呂嘉怡搖著頭道:“不,蘇副官,你錯了,有些事,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哪怕我逃到鄉下,逃到野地裏,我也還是呂家唯一的繼承人,我會在草叢裏,在樹梢上,還有,在長林和孩子們的臉上看到它,你要是今天不把實情告訴我,就將令我一生不安,所以,請你告訴我,我、我求你!”

蘇同甫緩慢地點著頭,說道:“那好吧,其實我一整天都在想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今天早上,我上岸去買東西,聽說了一件事……”江麵上忽地吹來一陣風,將他的話一裹,便沒有了蹤跡。

過不多時,烏篷船穩穩地轉過了那個岬角,呂嘉怡依舊坐在船頭,蜷縮著身體,將自己的臉藏在兩膝之間,自從蘇同甫告訴她那個消息之後,她就一直都是這樣。

日色初升,天台縣簡陋的船碼頭上多了幾個身穿軍裝之人,筆挺地站著,一無聲響,幾雙眼睛在一張張惶懼不安的臉上掃過。在他們的身後,幾個福建口音的客商,既不采辦貨物,也不裝船運輸,竊竊私語、跼蹐不安,說不上幾句話,就要朝這些年輕的士兵身上瞟上一兩眼。

蘇同甫剛將嘉怡扶下船,那幾個士兵便一下子圍了上去,還不曾開口,蘇同甫已經擋在呂嘉怡身前,說道:“肖營長,遠來辛苦了,可你們這趟算是白來了,我已經把事情告訴了呂掌櫃,正要和他們轉回南星橋呢。”

肖營長伸頭看了看呂嘉怡,問道:“掌櫃的,你同意了嗎?”呂嘉怡在風中搖搖欲墜,麵有戚容,含淚點了點頭,肖營長便向後麵大聲說道:“弟兄們,把家夥都收起來,你們都是親眼看到的,蘇長官正要帶著掌櫃的回去呢!”

其他人齊聲應了一聲,將長短槍全都收了起來,蘇同甫感激地拍了拍肖營長的肩膀,肖營長對他道:“蘇副官,這是嚴司令的命令,弟兄們這也是身不由己。”蘇同甫點頭道:“我自然知道,你執行公務吧!”

肖營長叫來一頂小轎,周媽攙扶著呂嘉怡鑽了進去,她還沒坐好,便急著掀開轎帷,親眼看見他們把劉長林繩纏索綁,放倒在地。小轎抬得飛快,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越離越遠,刹那間心兒像是被揉得碎了,淚落如綆,盡數灑在了天台縣的船碼頭上,不顧一切地叫道:“長林,你不要怪我,不,你要怪就怪我吧,可是我,我是為了媽媽呀……”

劉長林被幾個人牢牢地按在地上,掙紮不得,拚了命地抬起頭,要在一地的煙塵抖亂中,找到愛人的臉,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嘉怡,你別管我!保住你自己,還有我的兒子!我不怪你!你聽到了嗎,我不怪你——”

碼頭上頓時亂成一團,人們忘了上船下船,全都聚攏了來看,隻有身邊這條河依舊波翻浪湧,滾滾向前。